完蛋了。
赤丹的双眼还是很难看清楚东西。
他只能感受到空气愈发灼热,而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逝,每一次呼吸都胸口都像是刀割一样地疼。
“不该在生骨草汁里加太多的红石粉末啊......”明明是生死攸关之际,他脑子里装的依旧是自己没能完成的实验,“可恶,只要能再重新调配一次,我就能找到最完美的比例了......”
“我就算......没有......天赋......也不会比别人......弱......”赤丹双眼逐渐模糊。
燃烧的黑色液体缓缓地朝着他趴卧的地方流淌。
他已经快要没法呼吸,却还是用尽了力气想要将腿从石头底下抽//出来,五指在地面抠出深深的划痕。
“妈妈......妈妈......你说过,祖神会庇佑我的......”赤丹恍惚地看见早已死去的母亲,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又用双手拖着身体往前爬行了几寸,随之而来的,是依旧被卡在石头里的腿产生的剧烈疼痛。
少年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
他感觉自己的腿上一松,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把那条腿放在地上。
他看见快要流淌到自己身边的火光猛然停滞不动,像是在惧怕什么而不敢前进,又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所隔开。
赤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模糊的双眼勉强在火海里辨认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燕遥知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少年从火里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昏迷了过去,那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样的头发已经烧成了焦炭,赤丹身上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严重的的地方分别是他在爆炸时用来护住脑袋的双臂,被滚落的石头压住的那条腿,还有被毒烟熏坏的双眼。
他的生机变得十分微弱,却怎么也不肯熄灭。
闻声赶来的长老祭司们无一不庆幸爆炸发生在远离部落居民区的边缘地带,除了赤丹本人,和他的石屋以外,没有造成额外的损伤。
一个用兽骨头簪扎着圆髻的女长老先是喊着赤丹的名字一顿怒骂,但当她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时,又跪倒在赤丹身旁哭泣。
“他这又是哪里来的东西去鼓捣他那什么所谓的实验?!”云江长老呜咽着,“我早说过谁都不许卖给他东西的......”
站在角落的燕遥知想起在火场里看见的红色碎石,还有一些曾经在自己清理出去的杂物堆里看见过的材料,心里不禁泛起愧疚。
他没在意那些东西,因此被赤丹捡去了也没说什么。
那边的云江长老依旧一边咒骂赤丹,咒骂那个不知轻重给了他材料的人,一边哭泣埋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这不是你的过错。”燕遥知开口道。
泪眼婆娑的云江长老惊讶地抬头:“您怎么.....是您救了赤丹。”
“他是从我这里拿到的材料,我很抱歉。”
“不不不,您......是这孩子总爱闯祸。”云江长老悲切地说道,“我早跟他说不要弄这些危险的东西,他偏不爱听,还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劝了好几次都不肯回家......”
云江长老的年纪甚至比阿年长老的还要大,佝偻的脊背让这个年老的妇人愈发孱弱可怜,她无比后悔自己曾经对赤丹的严厉:“如果我没有那么严格地对他,如果他没有从家里跑出来,如果我能一直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阿年长老上前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对孩子们尽职尽责。”
云江长老家里养的失去双亲的孩童不止赤丹一个,而她在大多数时候也并不是一个十分宽容和蔼的养育者,她将每一个孩童的顺利成长看做自己的职责,并且严格地管控一切可能会导致孩童夭折的危险因素。
似乎天生就比旁人多生了一根反骨的赤丹与其冲突颇多,屡教不改。
“现在要紧的,是给赤丹医治。”
若木已经赶来,带着他的草药现场磨制出药膏来,敷在赤丹的伤口上。
“他死不了,不过这条腿怕是难以保住,还有他的眼睛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若木给赤丹检查完一遍之后说。
在场的几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云江长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浑身是伤的赤丹不宜移动,若木便主动提出将其放在自己的石屋里,治疗起来也方便。
“来,燕,麻烦你一下把赤丹抱回去。”
看着理直气壮地使唤“祖神”的孙子,阿年长老更加期待将来某一天这小子知晓燕遥知真实身份的模样了。
云江长老倒是想要提醒一句,但看阿年长老和燕遥知都没有点破,她便也就跟着沉默了下去。
希望这孩子将来......不要被吓得太厉害吧。
翌日。
“这是你要的种子,沼泽花斑蛇的蛇胆,还有锯齿兽的牙粉......”
扶翼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若木跟前,若木手里正舂着药:“你不是要跟狩猎队一起出去吗?”
“不去了。”扶翼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木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你......好像除了每天给我送药以外,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做了吧?”
“嗯,这就是重要的事情啊。”扶翼笑道。
若木搞不明白了,却见扶翼将最后一种药材取出放好,站起身来:“我到里头瞧瞧赤丹去。”
若木狐疑地看着她:“难道,赤丹和你是一个父亲?!”
部落里的男女并没有婚姻的观念,两个男女看对眼了便在一起生活,养育共同的孩子,若是没了感情就利落地分开,孩子往往是跟随母亲一起生活,但父亲也会来帮忙照顾,只是不再住在同一个地方。
部落民的一生里往往会有两个以上的伴侣,所以常常会出现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现象,后来还是祖神强制要求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必须登记在册,写清楚父母身份,才有效避免了有情人终成姐弟/兄妹的惨事。
“哼哼~”扶翼没有jsg回答,她轻快地跳了进去,只留给若木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石屋里。
赤丹浑身糊满了膏药,膏药上面还用一种能促进伤口愈合的树皮给裹上一层,折断的小腿两侧夹着板子。
他那头鸟窝一样的乱发已经全数烧光,剩下个溜圆的光头。
扶翼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先看了昏迷不醒的赤丹一眼,便将视线转向懒洋洋躺在角落里的燕遥知。
燕遥知正闭眼假寐。
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想要睁开眼睛,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大人?”女子带着几分激动的轻柔的嗓音响起。
燕遥知的双眼眯开一条缝隙。
“祖神大人!”扶翼双眼炽热,张着嘴却已经遗忘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话语,“若木、他、他缺心眼儿......”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我很会打猎,虽然最后没能成为祭司,但一定是最年轻的狩猎队队长,我耳聪目明,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哪怕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能看得很远,我的弓箭从来没有落空过,每一次狩猎,我都能把小队的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也能带回最多的猎物......我觉得,我更有能力做您的护卫!”
燕遥知:......?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回事?
“他不是我的护卫。”燕遥知说。
扶翼愣住:“诶?”
“我也不需要护卫。”
“那大人是为了培养他,才把他带在身边吗?”扶翼小心地询问。
“不是。”
扶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接着,她脸上露出笑容:“其实若木他除了唠叨了些,缺心眼了些,其他地方都还蛮讨人喜欢的,部落里的大家虽然都喜欢调侃他,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喜爱他,才会跟他亲近。”
扶翼将方才的小心收起,脸上透着自信:“大人,我从小就很想成为祖庭的大长老,将来肯定是要跟若木争的,如果大人偏帮他的话,我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啦。”
“我不会偏帮任何人。”燕遥知懒洋洋地说道,他对像扶翼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扶翼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嗯!”
燕遥知睁开眼,看清了跟前身姿挺拔的女子,他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将来你没能争过若木呢?”
“那我就把他拖回家。”扶翼双拳握紧,“他从小就打不过我。”
燕遥知:......很好,很有精神。
“那家伙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扶翼走后,若木端着制好的药膏进来,把黏糊糊绿油油的药膏装进早准备下的陶罐:“你可千万别听她说的话,她从小就爱欺负人,咱们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谁不被她揍过,不过她也就拳头厉害,祭司考核的时候,她是倒数第二!”
若木生怕自己的“学徒”会被扶翼抢走,把“倒数第二”那三个字加重了地念出来。
可你是倒数第一啊傻孩子。
“她也打你吗?”燕遥知早已死去的八卦之心死灰复燃。
若木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旋即正色道:“这不是你小孩家家该关心的事情。”
“我不是小孩子。”燕遥知有气无力地强调道,翻了个身跳起来,去晒今天的月亮。
若木很习惯地打扫着屋内的狼藉,他已经放弃教会燕遥知处理家务的念头,只要对方别妨碍自己打扫,那就没什么问题。
时间静静来到夜深。
躺在屋顶的燕遥知感觉到石屋里的气息有所变化,他穿上麻袍,悄无声息地回到屋内。
若木睡得正香,还砸吧了几下嘴。
在离他不远,临时放置赤丹的地方,满身是伤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瞳变得灰蒙蒙的,但还没有彻底地失去视力,朝着燕遥知进来的方向,赤丹挣扎了几下,因为被裹得太过严实而没能爬起来,他尝试发声,从喉咙里出来的却是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
“啊......”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坐下。
赤丹似乎是看清了人,灰蒙蒙的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唯一还能动的脑袋往燕遥知蹭过去,燕遥知顺手摸了一把赤丹光溜溜的脑壳,竖起指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现在还需要休息。”燕遥知轻声说。
赤丹便不动了,乖乖地躺好,只用那双含泪的眼睛使劲儿想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瞧他慌乱不安的模样,燕遥知将掌心按在他的双眼上:“这里是我家,你很安全。”
赤丹抽泣了一声,顺从地闭上双眼。
坐在他身旁的人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盖在双眼上的那只手也冻得他忍不住发抖,但赤丹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醒来发现自己看不清东西,也没法动弹时的恐慌被彻底抚平。
从涂抹药膏的伤口处不断传来被蚂蚁啃噬一样的细密的痛痒,赤丹怎么也没法睡着,燕遥知见状只能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扒开少年的眼皮:“你现在很困,很累,你应该休息了,睡吧。”
大概是所有妖魔鬼怪都该有迷惑人心的技能,燕遥知也能稍微影响一下人的精神,然而在始终不能饱腹,一直挨着饿的情况下,也就只有现在这种哄人睡觉的强度而已。
眼看少年重新陷入沉睡。
燕遥知腹中的饥饿也变得更加明显,他不由将视线投向睡得死猪一样的若木:趁他睡着啃一口没问题的吧?就只喝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