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博远松开她的手,暗暗平复澎湃的惊慌,恢复往常严肃的模样:“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来这里?”
  “突然口渴,就下楼找水喝啊,听到你在说梦话,还很大声,就进来了。”
  “我说了什么梦话?”卫博远佯装镇静。
  “什么你不让我走,我也不让你走……”顾念念回忆起卫博远双手向上空挣扎的画面,心底腾升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深棕色的眼眸定定地凝视卫博远,“爸爸,大后天才上庭,你不用太紧张,要知道万事有我们在你身后。”
  哪里看不出隐藏在她眸底的琢磨和深思,但最令他动容的还是她语气里的笃定和坚决。
  他憔悴的脸上有一丝动容,在床头柜上找到眼镜,戴上后好像戴上了坚固的面具,再次望着顾念念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念念,这些年我对你并不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抗拒。
  “我也是这么觉得。”顾念念很认可他的话。
  “你!”卫博远被她这句话哽到了喉。
  “我还记得你打过我的!那是右脸,一辈子都不能忘!”顾念念指着自己脸颊。
  她这个态度让卫博远眉头一皱,又想沉声呵斥她,父母教导儿女天经地义,一触碰到她布满坦然执着的眼瞳,斥责的话在嘴边过了一遍却说不出来,反而认真地看着她右脸颊,好似那里还残留手掌印,隐约间他掌心竟然有些疼。
  他记得自己动手的时候,确实费了很大劲。
  卫博远眉头皱的更紧了,本想关心地问一句现在好些了吗,话一说出口就变了:“现在想怎么样?要我道歉吗?”
  顾念念放下手,目光趋向平静:“爸爸,我不要你道歉,我只是想说,不管我们有过什么争执,闹了多少不愉快,我们都是一家人,雷打不动的一家人,一家人是没有隔夜仇的。”
  她字字掷地有声,句句铿锵有力,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深深地烙入卫博远心里。
  震撼之余,他眸光凝聚在她眉眼处,褪去懵懂天真,深琥珀色的眼眸如一泓秋水,清澈明亮,淡然自若。
  她长大了。
  相信日后,就算他不在,她也能独当一面。
  卫博远竟感到莫名的知足。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不是你说的吧。”他表情缓和了很多。
  “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顾念念笑道。
  “借花献佛。”卫博远牵了下唇角,挤出一丝丝勉强称得上为“笑”的表情,“爸爸知道你有心,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嗯!”顾念念轻轻地颌首。
  在顾念念转身离开的刹那,卫博远情不自禁地问:“童画这件事上,你信我吗?”
  顿住脚步,顾念念看向他,坚定的语气:“我信你。”
  卫博远目露惊愕,直到她离开,耳边还萦绕着那句无比笃定的话语。
  过了许久,他离开卧室,推开书房的门,在书架里找到一本旧书,翻开之后,眸底映入一张发黄褪色的旧照片。
  站在电话亭里,她在打电话,眼眸低垂,面带浅笑。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卫博远眼眶泛热,视线模糊。
  “桐儿,如果当初我能放下偏见,那该多好。”
  对于他的悔恨,照片里的人神情如故,静默不语。
  .
  天还没亮,顾念念就被陆言修的电话吵醒。
  “念丫头,赶紧唤醒卫叔和奶奶,一小时内撤离,搬到我这里,展辰良已经过去接你了。”
  顾念念难得睡着觉,迷迷糊糊间听到这番话,正常情况下她会觉得对方在胡说八道,但那边是陆言修。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润朗温和,裹着不容争辩的凝重,好像在下一道命令,把顾念念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急急忙忙地下床,推开门,往卫博远的房间走去,趁着有点时间的功夫,急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卫叔的事情惊动了媒体,不用一小时,就会有大批记者来围堵你们,只有我这里安全!”
  他说的话好似巨石沉入湖面,惊起千重浪,顾念念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给她整理思绪,急急忙忙地推开卫博远的门,一家人拿了一些要紧的物件,上了展辰良的车。离开途中,顾念念透过车窗,看到一大批车辆和他们擦肩而过,赶紧低下头。
  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狼狈逃窜过,颇有躲避战争的感觉。
  她去过陆言修的住所,这栋望海大厦以安保严密出名,里面的保安均是聘请退伍军人,而且他们住的顶层只有他们一户人,除非记者出动直升机,否则不可能拍到他们。
  顾念念安顿好卫奶奶,合上门,往客厅走去,陆言修和卫博远正在讨论什么,察觉有人走来,不约而同地换了个话题。
  “卫叔,这两天请你先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展辰良,他会帮你办。”
  “麻烦你了。”
  “不客气,这里也是家。”
  陆言修说完,看到顾念念过来,眸光一敛,隐有诧异,随后问:“奶奶情况怎么样?”
  顾念念目光在陆言修和卫博远两人身上徘徊了一会儿,不动声色道:“没事,她已经休息了。”
  “忙活了这么久,你也该歇息了。”卫博远注视着顾念念。
  “爸爸,我找陆大叔有事,待会儿再睡。”顾念念并没有听他话的迹象。
  见卫博远面色一沉,陆言修说:“卫叔,你先去歇着,这里有我。”
  卫博远回视他一眼,陆言修朝他淡定一笑,他不再多说,把私人空间让给他们。
  顾念念直直地仰视陆言修:“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