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黑世磊将脸庞埋在他的肩窝上,双臂拥得好紧,快把白栗勒成两半了。「我为什么没有发现是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那种方式伤害你—对不起—」
  白栗听着他不住的懺悔,虽然肉体上的痛楚还在,但心里并没有真的责怪这个男人,毕竟向秘书有事先徵询过他的意见,是在自己同意的前提之下才允许对方这么做的。
  过了许久,白栗才想到该从哪一个点来切入主题。
  「—我爸是个喜欢搞外遇的人渣,平常已经很少见到他,我妈得到癌症之后更不可能回家,开刀那天是我跟学校请假在医院照顾,做化疗时也是我陪着她,看着她被癌细胞侵蚀到在病床上不停的哀号,就算吗啡的剂量再高都没用,还会朝我丢东西发洩怒气,大吼着要我滚出去—因为看到我就会想到那个没有责任感又背叛自己的丈夫,甚至有一次还哭着要我杀了她,让她早点解脱—我也只能握着她的手一直哭,什么忙也帮不上—」
  从来不曾跟别人吐露过的这段心路歷程,如今白栗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煎熬,还是相当难受。「那时的我在学校也过得很不开心,因为有老妈在才让我愿意去上学,所以很害怕失去她,我就做了个决定,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我也不想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我—」
  听到这里,黑世磊震惊地抬起头,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没有人比自己更能体会这种徬徨无助的心情,就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安慰。
  「大概是被我妈看出来了,有一天她趁着神智还清醒,把我叫到病床前,跟我约法三章,在我满十八岁拿到机车驾照之后要带着她的照片去环岛旅行,因为那是我们很久以前就约好的,至少在她死后要完成这个梦想,还有必须读完大学,好好享受大学生活,等到毕业之后就去考花艺师执照,如果这三件事都完成了还是想死的话就随便我—」他咧了咧嘴角,笑容中带了几分酸楚,以及少年般的稚气,「就因为答应过我妈,才没有马上跑去自杀,其实那时已经想好几种死法,其中一种就是在教室上吊,做鬼也不要让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好过,学校也会变成一座鬼屋,没人敢去就读,最后—最后关门倒闭—我还会—还会变成台湾怪谈的主角,大家只要提到某某学校就会说—呜—曾经有个学生遭到霸凌上吊自杀—还会有电视灵异节目跑去採访—呜—或者有人跑去探险,一定很好玩—呜呜—呜哇—」
  他一面呜咽、一面说完,最后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我真的好想我妈—每次放学回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爸住在外面的女人那里也不回来,一个人吃饭—真的好寂寞—呜呜—」
  黑世磊搂着他哭到抽搐的身子、在他的发顶、额头亲了又亲,眼眶泛红,白栗的哭喊不也正是自己的心声。
  被自己的父母拋弃,真的好寂寞。
  寂寞到好想死。
  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之后,白栗抹去眼泪,又擤了擤鼻涕,这才露出释怀的笑意。「虽然活着会遇到不好的事,但也有好事发生,能够跟你交往,被你喜欢,让我对自己多了不少信心,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自卑,就算被人取笑长得像女生,还被同学拉到厕所脱裤子证明确实是男生,也可以坦然面对,而且还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每天过得很开心,我觉得现在真的很幸福。」
  这番充满温暖的告白让黑世磊喉头像是被硬物卡住,发不出声音,只能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我爸妈离婚之后,我就跟着我妈回美国,这些年来她总共自杀过三次,头两次都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终于愿意倾诉鬱积在心中多年的愤恨。「十八岁那年我终于受不了,就带着她到海边打算一起死,其实—其实我真正生气的原因是她为什么要丢下我去自杀,难道有我这个儿子在不值得她活下去—」
  白栗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背部,「那是因为她生病了,疾病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我们没有亲身经歷过那种痛苦,所以根本无法体会,但是我相信她一定很爱很爱你,更以你这个儿子为荣—」
  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最痛恨的是亲生父亲还有黑家人,想不到更无法接受的是母亲一再寻死的举动,这是黑世磊过去不愿去承认的事实。「医师也跟我解释过很多次忧鬱症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但还是有种被她拋弃的感觉—」
  身为过来人,没有人比白栗更了解,知道他需要什么,于是两手啪!的一声,用力「拍」住黑世磊的脸庞。「你妈没有错,相信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是真的身不由己,而你更没有错,因为你确实尽力了,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没有人有资格怪你。」
  能够得到认同,有人理解自己的痛苦,让黑世磊放下内心长久以来的纠结,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父母才会离婚,母亲才会得到忧鬱症,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也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虽然刚开始觉得你这个人很霸道、很讨厌,但现在却很庆幸可以遇到你,要是下次又觉得很痛苦、很难过的时候,我会陪在你身边,虽然我不喜欢sm,但是偶尔一次还是可以忍受—」白栗很勉为其难地说。
  黑世磊一脸气恼,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意思是你要去找别人玩?」他斜睨地问。
  「当然不是—」黑世磊好气又好笑。
  白栗瞪大了眼,「万一你又发作了该怎么办?」
  「我会想别的办法—」其实在美国时也去看过心理医师,不过打从心底排斥,所以去过一次就中断治疗,但是为了不再伤害到白栗,也只有这个办法。
  他不死心地追问。「什么办法?」
  黑世磊让他重新躺平,「你先好好睡一觉,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只要愿意谈就好,白栗也累了,闭上眼皮很快又睡着。
  见他睡得很熟,黑世磊拿了手机和房间钥匙出去,在走廊打电话给自家秘书,才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一头的向子文不等他开口便说出自己的房间号码,于是搭电梯下楼兴师问罪。
  「—是谁让你带他来的?」他攥住向子文的睡衣领口吼道。
  向子文习惯性的扶了下鼻樑,才想到刚刚洗脸忘了戴上眼镜。「因为只有白栗能够帮你,而且也经过他的同意—」
  「就算是这样—」
  「只要你们还交往一天就会碰上这种状况,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到时情况可能更糟,甚至会把白栗吓跑,不敢再靠近你半步,为了避免那种事发生,我才决定带他来台中—」说到这里,向子文的睡衣领口被松开,看着原本还怒气腾腾的自家老闆满脸挫败、懊恼,悔不当初,继续用着严肃的口气说明理由。「另一方面我也是在赌,赌他在老闆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如果真的在乎他,或许老闆就会愿意正视自己的心魔。」
  他扒了扒凌乱的黑发,用英文低咒几句,其实犯错的人是自己,要是怪到对方头上不过是在迁怒。
  最后,黑世磊吐了口气,「明天你就先回台北,白栗会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完事情再一起回台北。」
  自家老闆总算听进自己的劝,向子文不禁如释重负。
  隔天早上,白栗又跟徐美月多请了两天的假,当黑世磊出去谈事情便待在饭店睡觉,睡饱之后便跟他一起出门吃吃喝喝,不管提出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自己,被人呵护宠爱的感觉让伤口好得特别快,也更加确认彼此的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