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抵在一位女士的额间。
  披头散发,模样狼狈,她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眸,狠瞪着眼前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你他妈就是个垃圾——」她啐了声,随后暴戾地吼叫,不断挣扎被反銬在背后的双手,「操你妈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居然敢动我——欧里你真的是个混帐!废物!信不信我把你——」
  「如果你想在临死前,为这把手枪口交的话……」左轮手枪从额间往下游移,双眼间、鼻樑,最后则是抵住这名女士乾裂的嘴唇上。欧里笑得迷人,指尖来回摩挲着扳机,「我不介意。」
  软毡帽、格纹面料的西装,以及藏青色的切斯特大衣,十足绅士打扮的欧里是雷诺瓦家族最年轻的干部——同时,亦是首领之子——冷静、睿智、心狠手辣和极强的原则性,让欧里很快就得到成员间的尊重与敬畏。
  因此,儘管不是家族的事,欧里的私刑计画倒是不缺人手,甚至轻而易举地利用黑白两道的人脉来佈下此局、清理毒窟。
  「所以管好你的臭嘴,」欧里朝她眨眼,露出微笑,枪口却没有移开。「否则它就要委屈自己塞进你的嘴里了,多可怜啊。」
  这话让身后一群部下哈哈大笑,各个叫嚣鼓譟起来。
  「还有,老实说吧,我不太喜欢以暴制暴。」但在欧里开口的剎那又归于安静。
  女士恶狠狠地瞪着欧里,像是将要把人撕碎的眼神。
  「可是为了帮世界图个清净——」欧里勾起唇角,叹息似的口吻:「总要有人来当暴徒。」
  那是一眨眼间的事,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枪口精准回到女士额间,扣下扳机,子弹瞬间贯穿她的脑袋,手起枪落,溅起鲜血,最后已经沾染了欧里的衣领。
  「真脏。」
  欧里收起枪,随后唾弃般地拿出手帕擦拭双手。「其他人也处理乾净了?」他状似随口一问,像是呢喃,但身后一位部下却连忙出列回答:「是。」
  欧里仍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许久才覷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士尸体,命令:「把她拖下去埋了吧。」
  没有人敢得罪雷诺瓦家族,尤其是雷诺瓦的首领之子,欧里。不过显然这名断气的女士并不知情。
  当然,女士也是恶名昭彰的人物,她不只任由自己的部下出过度剥削、勒索,以及强迫卖淫等勾当,甚至完全无视雷诺瓦家族的警告——禁止滥捕、盗猎的买卖——确切来说,这是首领妻子路茉日夜的担忧。
  在欧里的记忆里头,纵使母亲路茉体弱多病,但总以是以笑待人,不让他和父亲看到任何脆弱一面,但如此要强的母亲,最大软肋莫过于是那颗热爱动物的心。
  他的母亲路茉很爱动物,举凡温驯的猫狗、牛羊、鱼和雀鸟,至让许多人感到却步的蛇蝎、鱷鱼、性情残暴的动物也都无比喜爱,她年轻时更是非常活跃的动物保育人士——在渡渡鸟灭绝后,世人对于生态与动物保育的观念逐渐抬头,积极推动保育计画,而路茉则是保育联盟之中的重要领袖,屡屡以柔性但果敢的手腕,成功拯救曾经濒危的无数物种。
  可也许是路茉太过耗费心力,本是多病的身子磨得越发虚弱,心脏的老毛病因此日益严重,于是终在那么一日,这颗孱弱的心脏对她下达了必须好好调养身子、并且禁止继续为动物们奔波的命令。
  没人清楚路茉的禁足令何时才会被收回,也许几日、几个礼拜、或是几年,不过听在与她对立的那些人耳里,这无疑是代表他们终于能大刀阔斧的好消息。
  少了路茉的带领,「保育」犹如突然失明的慌张孩子,纵使仍可缓慢前行,却对身边蠢蠢欲动的恶意毫无防备,就算真有馀裕,也力不从心。
  盗猎事件趁隙而入,非法狩猎的态势愈演愈烈,亚洲的朱鷺、南美洲的美洲豹猫、非洲的犀牛、大象与犬羚都因此面临相当严峻的威胁——层出不穷的报导令路茉心神不寧,调养期间始终担忧着动物的痛苦与消逝。
  因此,为了让路茉能好好调养,别再担忧,「保育」一事便落在她挚爱的丈夫与儿子欧里肩上。
  欧里的父亲是出了名的疼妻,曾有砸了一大笔钱,只为路茉耿耿于怀着能为伤病的野生动物救治,和野放前復健训练的机构仍是不足,而建立数间大型野生动物急救中心的先例。
  这次亦然,他以雷诺瓦家族的首领身份给了警告——「在这件事上,我们没必要成为世界的恶人」——并且监督每日野生动物市场与交易点,严格管制非法狩猎、买卖、运输和进口等行为,当然总有些不长眼的组织不领情,甚至极为挑衅的,连日送来象牙、犀牛角,以及一颗动物保育人士的头颅……
  于是,这时候也就必须靠暴力解决了。
  檯面上的由欧里的父亲处理,而私底下的,便是交给欧里来解决。
  欧里确实解决了许多人。
  在那名不长眼的女士之前有很多人,在这之后当然也不会少。
  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个位数、十位数、百位数,无数人断魂在他的手中——
  「难道你们的狗屁道德心就是绝对?」被枪口抵住额间的男人哈哈大笑,「真好笑,笑死我了,你现在做的事又何来善良之有,这他妈的不就是披着道德的变相——」
  「是啊,不是绝对,也没多善良,我只是想让你体验一下身份交换的乐趣,」欧里也勾起笑,语调慵懒:「来吧,学学那些动物的嚎叫和女孩哭喊,搞不好我和你不一样,会愿意良心发现放过——」
  话没说完,砰地一声,男人却是突然倒地,而欧里早已泰然自若地松开扳机,双手染上鲜血。
  「啊,抱歉,原来我有限的耐心不想放过你呢。」欧里语气遗憾,但却漫不经心地掏出手帕,缓慢擦拭指尖。
  他低垂眼睫,似在喃喃。
  「总要有人来当暴徒。」
  年復一年,春去秋来,这位暴徒的名字有时是欧里、有时是托比、或者只是一个随口起的英文代号,不过始终没有人知道欧里的真正名字。
  「这样好吗?」
  欧里的母亲路茉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坐在床缘的他。「你这么做,会难受吗?」
  「难受?」
  欧里低低笑起,「妈,相信我,我很好。」他说,「还是你不喜欢自己儿子做这种事?」
  路茉抿唇想了几秒,随后伸手牵住欧里的手,「你啊,或许就像一头鲸鱼,」她露出温柔的笑,「我想想是什么鲸鱼呢……蓝鲸、抹香鲸、还是座头鲸——」
  「鲸鱼?」
  「是啊。」
  「哪里像了?」
  「因为你不是吃了很多垃圾吗?」路茉意有所指,翘起嘴角,「所以总觉得……你就像一头胃里塞满很多垃圾的鲸鱼哦。」
  欧里笑出声,而后又悠悠地啟唇:「牠可不是自愿的。」
  「你又是自愿吃掉那些垃圾的吗?」
  两人直视了一会,欧里才以耸肩作为他的答案。
  见他这反应,路茉只是莞尔一笑,「不过近年来啊,鲸鱼胃里有垃圾而死亡的事件愈来愈少了。」她含笑开口:「我很庆幸我们的世界还来得及挽救,但我觉得最大的功劳,也许是有一头很温柔的鲸鱼,牠为了不让其他海洋生物受到伤害,总是很努力地将大海里的垃圾全都吃下肚,所以这片大海才能慢慢恢復生机。」
  欧里安静听着,若有所思。
  「因此,作为一位母亲,我很不捨亲爱的『他』,但作为一位动物保育人士,我却又很感谢他所做的必要之恶。」路茉握紧欧里的手,放轻声音,道:「只是,大海很广,总有一处是可以任他自在悠游的,我不希望他困在这里,我不希望他认为这片大海只有无穷的垃圾——」
  「行舟,你得去看看大海更漂亮、更乾净的地方。」路茉柔声地说,「它们还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