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夫的建议很快就在姬家传遍了,姬夫人当即就找了姬老爷商谈。
  虽说这听起来就像娶个冲喜新娘,但是姬墨舒身体已然大好,中秋家宴的时候也邀请了商帮各界的宾客过来相见。此时姬家传出挑选新娘的消息,大家便都明白过来,与其说是冲喜,不如说是姬家这回是真的要娶新媳妇了。
  姬家嫡系只有一根独苗,没有旁支也没有庶出,姬墨舒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将来的家主,后院还干净的没有一个妾侍。这么看来,姬墨舒夫人的位置可当真是个香饽饽,若是能够嫁给姬墨舒,基本上嫁过来就能够当家作主了。这不仅自己能够飞黄腾达,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好机会。
  不过几日,不仅豫州城,就连相隔不远的江南城都为之轰动。家里有适龄姑娘又有意和姬家攀关系的人家都想尽了办法托关系试图入姬夫人的眼。一时间,姬家门庭若市,门栏都快被踏破了,明明是娶媳妇,却弄得像嫁女儿似的。
  考虑到毕竟是姬墨舒唯一的妻子,姬夫人自然要精挑细选,每日忙着看生辰八字和背后的家族势力都看的快眼晕了。本来想让姬墨舒参与挑一个喜欢的,可姬墨舒对此表现的非常消极,歇菜了,只道全凭娘亲抉择。知道姬墨舒还未从苏娘的阴影中走出来,姬夫人只能自己选,尽量选个家世好的,温婉贤淑的,能够体贴姬墨舒就行了。
  这般挑选了许久,眼看着十月中旬快到了,姬墨舒不日后就该动身回书院了。若是回书院读书科举,这亲事就又会耽搁下来,姬夫人急的团团转,手中的人选都差不多,让她不知道该选谁。
  正当愁的不得了时,姬老爷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与之一同过来的还有苏老爷。
  “姬郎?”
  “你看看这个,苏家的嫡系叁小姐。”
  “苏家?”
  姬夫人接过帖子看了下,生辰八字确实与姬墨舒相配,火命之人比姬墨舒年长叁岁,确实是挺符合神医的要求的。只是,苏家?
  “老苏,你家还有个比舒儿还大的叁小姐?”姬夫人看向与姬老爷一同回来的苏老爷,苏家,是苏老爷家里吗?姬家与苏家世代交好,她怎么不知道苏老爷家里还有个待字闺中的苏叁小姐?
  “老姬媳妇说错了,不是豫州苏氏,是江南苏氏。”苏老爷讪讪的摸摸头。
  “江南苏氏?”姬夫人惊呼。
  江南苏氏,那可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都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些世家掌握了国内大部分生产资料,从科举考试到文学造诣,治国方案都有涉猎,一代又一代的资源累积下来,导致世家的地位雷打不动。哪怕国破山河,改朝换代,皇亲国戚换了一个又一个,结果打开世家的门阀,只道怎的还是你。
  与寒门不同,世家大族拥有足够的资本能够不停的培养出适合的族人,从进入后宫再到科举当官,几乎盘踞在王朝能够想象到的每一个角落。其实真正能够左右国家发展方向的其实是世家,并非那一个孤家寡人。
  帝王之术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拉拢各大世家平衡权力,互相制约,以维持皇权的专制。姬家虽也算世家大族,但姬家掌握的并非权谋,而是商路与眼线。姬家能够把货物送到任何一个地方,也能知道全国各地任何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但唯独没法涉猎的是权力集团的内部。可若和苏家联姻了,就像平白多了一条直达内部的道路。
  “可不是嘛,正是江南苏氏。”
  “江南苏氏何必屈尊下嫁我们姬家呢?”姬夫人简直难以置信,那种世家何必把精心培养的人送到姬家来,不该都是送到后宫吗?
  “我们也纳闷呢,许是因着当今圣上大搞盐令之事。”姬老爷也觉得很神奇,按理说这种世家力量都已经伸到后宫了,权力攥在手中哪里还需要盯着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不过,权力集团的倾斜对豫商来说并不是坏事,许是苏家能够在宫里给美言几句,让豫商能够喘息片刻。
  “这,姬郎,这不妥罢。”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犹豫了,就苏家罢。苏家已经说了,即刻就能成亲。”
  “这么急?”
  姬夫人更惊讶了,江南苏氏需要这么急着嫁女儿吗?
  “就是这样呀,江南苏氏已经帮我们规划出一条较好的水路,许是能够省下不少开销成本,还说考虑到舒儿身子弱经不住长途跋涉,特赦我们不必登门接亲,派人前去接亲就好。不过毕竟是世家,他们有意从简我们却不能怠慢了,这亲事必须好好办,还有和舒儿知会一下。”
  “那我与舒儿知会一下,姬郎,这样吧。婚期就定在十月末,十一月舒儿也该回书院了,娶个媳妇正好可以跟着舒儿去书院照看一二,这样我也放心。”姬夫人点点头。
  “好,那我先去拟个单子,老苏,你可得帮我。”
  “好说。”
  江南苏氏就是最大的筹码,别的人选自然便顺理成章的放弃了。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社会,权贵往往互相结亲,让资源只在权贵之间流动,久而久之,权贵的地位稳如泰山,这也是阶级固化的来由。这时候底层人在井底终日不见天日,而权贵早已欲与天公试比高,世家疯狂的运用自己的势力去争夺皇位,虽皇位往往只是一朝一夕,但权力的顶点确实长在了人的欲望上。
  很快,姬家迎娶江南苏氏的小姐消息传出,有人艳羡有人惋惜。果然贵人永远都是贵人间流动,根本不可能便宜的了他们。
  姬家这边的动作很快,对于要娶江南苏家的叁小姐,姬墨舒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她只需要听爹娘的就好。作为姬家的继承人,就如同苏家的孩子一般,是没有爱情可言的,从生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家族的工具。
  可悲,也可叹。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今夜,姬墨舒没有任何喜悦,反而表现的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吃惊。用过晚膳,她只身一人坐在书案前,拿出砚台开始磨墨。女人与她磨墨的身影似是还在昨日,却已然过去近两月了呀,这时间似乎过的也挺快。那毛笔蘸了蘸墨,她开始寻着脑海中的记忆细细描摹。
  很快,纸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一簇一笑都是那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当真是一个好女儿。然而细看之下,眉眼间的神态却与往日似有不同。分开的太久了,她也就记不清了,以致于每画一遍,就变一个样。
  苏娘,当初你碰我到底有几分真心,难道真的如我娘所言只是一时寂寞吗?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我已然快成亲。从明日开始,这房里会住进来苏叁小姐,以往同床共枕的画面应犹在,却物是人非,只有那点点记忆与面具灯笼不断的提醒着我曾经身边有这么一号人。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知晓,却当真让人难熬。不知不觉,温热的水滴滑过脸庞,滴落在书案上,正巧晕开了那画面中女子灵动的眉眼。
  原来,她又哭了。
  待夜深人静,姬墨舒把画纸卷了起来,拿起火折子来到院子中央。火苗在黑夜中就像一盏孤灯,让她恍惚间以为又到了游湖赏灯的那晚,那晚漫天灯火,正如这火苗一般明亮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景色。
  画纸靠近火苗,很快便染上了火苗的亮度。她呆呆的看着染了火光的画纸,女人的眉眼似乎依旧如当日,却也在火焰之缓缓消失,她痴痴的,试图去抓,却不敢抓,也不该抓。
  苏娘……苏娘。
  我快记不住你了。
  直到画纸在火焰中化为点点灰烬,她把房里的面具拿了出来,同样,置于烈火中,最后是灯笼。看着珍惜的东西全都被烧的干干净净,她也已经泪流满面。贪恋的一刻美好,却再也没有了。此时,她虽然哭的脆弱,却也是她最勇敢的时候,她在和过去告别。
  勇敢,却实打实的难过,她的心,很痛。
  夜半,东厢的院子寂静下来,明明天明是喜事,却隐隐透着一股子阴郁。
  第二日,天还未明,姬墨舒便被姬夫人叫醒。
  “舒儿起来了,该去接亲了。”
  “唔。”
  姬墨舒疲惫的在床上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红肿的眼睛。姬夫人见到姬墨舒红肿的眼,并未说话,只是拿出帕子敷了敷。
  “娘,这么早就要接亲呀。”姬墨舒看着窗外昏暗的光线,这都还未天亮。
  “自然,看时辰苏小姐约莫上午十分就会到达豫州码头,虽然苏家说不必你去江南接亲,但至少你得去码头把人迎回来。酒席之类的你爹都已经帮你打点了,去把人接回来就能休息了,乖,快起来,这新娘一辈子也就成一次亲,可不能怠慢了。”
  “好,那我换衣裳。”
  “快些。”
  姬墨舒只好爬起来梳洗打扮,准备迎亲。
  短短几月,如今的姬墨舒与起初发病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姬墨舒已经天差地别。苍白可怖的脸色褪去,转而染上了气血的红润,都说年轻女子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这放到姬墨舒身上亦是合理。早年辗转病榻导致姬墨舒长的十分柔弱,偏偏姬墨舒不仅身子单薄,就连那五官也在发育中变的更为阴柔,属于是天元生坤泽之相。
  说实话,作为一个天元姬墨舒美的过分,此时着红妆,绾青丝,不过是在发间插了根简陋的簪子,却又能因为这人而显得何陋之有。这样的姬墨舒哪怕是放在负责貌美如花的坤辈中都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以后成为姬家之主,登上伟岸的商船,又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小姐,你这穿上这新郎装的模样可真俊呀。”春花替姬墨舒整理着繁琐的婚服,哪怕是新郎官的服装同样很繁琐,都是用的最高级别的迎亲仪式。
  “以后你娶亲的时候不也穿这个,许是也很俊呢,赶紧戴帽子了。”姬墨舒指了指床上的新郎帽。
  “那我可就呈小姐的吉言了。”春花嬉皮笑脸,她拿起那华丽庄重的新郎帽放在姬墨舒头上。因为姬墨舒身材单薄柔弱,还未成年,所以不能束发,只能垂挂着,如今戴上新郎帽,明明是华丽稳重的婚服,却硬是被姬墨舒穿出一种斯文书生的感觉。
  “小姐,你可真好看,春花我都有点心动呢。”
  “少来,开玩笑都不把门了。”
  姬墨舒有点恼,她又想起曾经苏娘说她那羞赧的模样就如同小女儿家,还让她小心,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现在春花也这么说,岂有此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根正苗红的天元,今日她就成亲了,也会洞房。
  这时候,迎亲队伍已经来了。
  新郎官本该是要骑马的,可是姬墨舒这种身体条件自然不可能骑马,只能是坐马车了。姬家的迎亲队伍十分拉风,豪华的马车后还有一台十分惹眼的花轿,花轿上头用的是真正的鲜花点缀,两只鸿雁被绑在白马的背上嘎嘎叫个不停。随着唢呐声响起,迎亲队伍迎着太阳初升的曙光浩浩荡荡的前往豫州码头。
  姬家离码头挺远的,一路敲锣打鼓,来到码头时已经快到正午了。从码头远远看去,只见远处的江水之上有着成队的商船缓缓驶来,正是姬家派去接亲的商船。动用商船接亲显然十分大手笔,这都可以说明姬家对新媳妇的看重,苏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姬家商船同样布置的十分喜庆,到处都是红纸红花,待船只靠岸,姬墨舒从马车走出来,随着一首欢乐的迎亲曲吹奏完毕,她登上商船,站在商船的甲板上,居高临下俯视周围,有种别样的快感。
  很快,船舱内便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穿着喜服盖着盖头的女子,正被一位穿着富态的中年男子牵着,闲庭信步,却每一步都那么尊贵。她的心顿时涨涨的,这便是她今生的娘子了。
  “我把小女交给你了。”中年男人对着姬墨舒道。
  “岳父便放心罢,小婿会待她好的。”姬墨舒拱手作了一拜,在男人的默许中,她小心翼翼的牵过新娘子的手。那是十分柔软小巧的一只手,只是柔软的同时上面似乎还有些许茧子?为何千金小姐手上有茧子,况且这份触感似是有点熟悉,但成亲当前她并未细想,而是转了个身,在新娘子身前半蹲下来。
  这里有规定,新娘子出阁后脚是不能碰地面的,该由新郎官背上喜轿。感受到柔软馨香靠在背上,软软的,香香的,她的心又跟着一颤。难道她娘说的都是对的,娶个新娘她就忘了苏娘了?待背上之人趴好,她仔细兜住两条细腿。
  “娘子抱稳了。”
  “好,女君~”
  十分娇弱的声音,听得姬墨舒脑子也跟着发麻。她困扰,这声音虽然细柔,似乎也有一丝相似的感觉。
  背着新娘子下了船小心放进花轿内,姬墨舒坐回马车,迎亲队伍再次在热闹的唢呐铜锣声中往姬府走去。这回队伍的前面多了两位花童,扬洒鲜花,而队伍的后面,一箱接着一箱的嫁妆从商船内搬出,就跟接力似的,根本看不到底。所谓漫天花舞,十里红妆不为过。
  下午时分,姬墨舒顺利把她的新娘子接回了府。
  姬府早已摆好了喜宴,里叁层外叁层,围了几十桌,几乎整个商帮包括一部分苏家那边有关联的官人都过来了。
  “恭喜姬老爷,令千金总算成亲了,这和苏家搭上关系,豫商以后的水路可谓是畅通无阻喽,蒸蒸日上。”
  “就是说嘛,姬小姐乃大器晚成,姬老爷有福了。以后姬家交予姬小姐定然发扬光大,光耀门楣。”
  “客气客气。”
  姬老爷笑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特别是见到那群不情不愿过来参加喜宴的旁支,他更是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姬家旁支先前就打着把侄子过继给他的念头,还扬言说他的舒儿不中用,红颜薄命英年早逝,简直听起来和诅咒区别并不大,不仅如此,还联合商帮几个元老对他施压,说不找个健康的郎儿继承姬家就是对豫商发展于不顾,哪怕老苏和老朱帮他周旋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这回,与苏家的成功联姻,不仅让舒儿稳坐继承人的位置,也把那些人的话头堵住了。
  “欸!姬小姐来了。”
  这时,有人忽然惊呼出声。
  只见堂屋后远远走来一位翩翩女郎,身姿苗条,但昂首挺胸,稳重的喜服把她衬托的贵气逼人,光是站在那就气度不凡。在座的豫商子弟不由得乍舌,这姬大小姐常年养在深闺,却不想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倒真是郎才女貌。
  “爹。”姬墨舒顶着许多道视线缓缓走到姬老爷身边,丝毫不见拘束,落落大方。
  “怎的出来了?不是给你说了今日累了就陪着新娘就好,爹可以给你打点好。”姬老爷低声道,喜宴人多眼杂,他怕姬墨舒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招了晦气,这回若是姬墨舒又病倒了可就堵不住别人的嘴了。
  “无事,今日是我成亲,总不能我这个新郎藏在洞房里。”姬墨舒摇了摇头,遂拿起酒盏对着众豫商子弟恭贺道,“今日小舒成亲,各位叔伯姊妹千里迢迢赶来不辞辛劳,小舒在此先敬大家一杯。”
  姬墨舒举起酒杯,双手交迭,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小家子气的作态。满桌宾客自然不会落了姬家小姐的面子,纷纷举杯共饮。
  “谢谢大家,今日姬家设宴,不仅是因着我成亲之事,而是有着叁贺。这一贺是我的身子大为康健,二贺则是我姬家与苏家结亲,叁贺便是明年春闱过后我便正式继承姬家,在此之前还望各位豫商子弟多多包涵。”
  “姬小姐当真是人中龙凤,客气了。”
  “既然如此,大家便先坐下来用宴吧,小舒已然让人安排好了客房与热水,可供大家宴后休息所用。”
  姬墨舒复又敬了一杯,短短几句话便把姬家继承人的气度与胆识展现的淋漓尽致,既是展现姬家的家风,取得各位豫商的支持,亦是打消了各路旁支的小心思。她喝了两杯酒,虽有点头重脚轻,却依旧不能掩去她的气度。
  姬老爷并未说话,却一直暗暗点头,对姬墨舒的表现十分满意。豫商之首,不仅要落落大方,更是需要有统领商帮的气度,姬墨舒这谦虚有礼却又不失上位者的气度正是他满意的。而且,姬墨舒那最后一贺简直画龙点睛之笔,当众宣布了姬家的继承人,一锤定音不容商量,也算狠狠的警告了不怀好意的旁支。
  一夜之间,不仅成亲,姬墨舒也忽然长大了,真叫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