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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走得早了些,不知不觉要入夏,舒落赶走庭院里吃花的鸟雀,给公主准备新的冰盆。
  良芷回宫后被王后勒令学礼法,关在芳兰殿大半个月,她赶在最后期限诚惶诚恐交上王后布置的女红,终于得了允许踏出殿门,只是还是不准出宫。
  这日有人来报,说莲月夫人得了闲,正好进宫给王后问安,现下正挟着四公主一同上正往芳兰殿来。
  三人见面一拍即合,跑去院子里头斗蛐蛐。
  四公主悠兰的蛐蛐同她本人性子一般,柔柔弱弱,在对手的雄风下很快泄气,缩在角落里不动,悠兰识相退到一处,轮到良芷的梅花翅和千语梦的大将军继续在斗盆里斗得天昏地暗。
  初夏的风是微醺的,四公主看起来兴致不高,坐在树底下,把弄着手上的一枝石榴花,花朵都被捏碎,残花落地,深深叹息后又陡然脸红。
  这头良芷输得个灰头土脸,意兴也磨得差不多了,一把子扔了马尾鬃,见悠兰在树底下伤春悲秋的模样,问:“四姐姐这是有什么心事吗,刚儿我就发现了,她老心不在焉的。”
  “甭管她,思春呢。”莲月夫人乐呵呵地数着金豆子。
  她是良芷的表姐,三年前就嫁进忠侯府,越发丰润的身材和丰腴的面庞显出她婚后的夫妻生活很是合睦。
  良芷来了兴致,“是哪家的郎君?”
  “不知道,不肯讲。”千语梦将数好的金豆子理进荷包,鼓鼓当当的,她心满意足拍打两下,“不消说,肯定见不得光,怕三娘罚她,谁也不肯透露半句,净在那自个儿瞎琢磨,罢了,我才不理她,让她自个儿伤感去。”
  “还是咱家这大将军威风,替姐姐赢了这么多。”大将军蛐蛐在罐中张翅长鸣,似对主子的夸赞很是受用。
  “财迷!”良芷又看了一眼忧思中的悠兰,回头抿嘴一笑。
  “对你当然不肯讲,你这嘴巴不严实,今儿说了,明儿就要传到三娘耳朵里,三娘天天想着给四姐姐寻好郎君,每回见我都要叫我帮忙去跟母后讲说亲的事情。”
  千语梦捏住良芷的脸,“别说我了,同一个爹,除了缺心眼的老四和你,哪个公主家里没几个美夫。”
  美夫美夫,男宠也。
  说到此处,千语梦提起了进宫有月余的人物,就是那渊国来的质子,照她的话来讲就是“皎皎明月,容姿倾城。”
  这形容女子的词放到一个男人身上,良芷不仅不理解,还有点嗤之以鼻。
  千语梦戳她额头,数落道:“你别不信,他呀,可迷死一众宗亲王女们,连你那二姐姐也天天往他住处去,你居然都不知道?你若见了,保你也茶不思饭不想的!”
  良芷不以为然,“男人嘛,不都一是一个鼻孔两只耳朵,他要多处张嘴巴来,我倒有兴趣多看两眼。”
  “那可不一定哦。”千语梦脸上浮起一抹神秘而暧昧的神色,“男人,好用的地儿用好了,那才是顶天的乐趣。”
  良芷立刻听明白了,耳根子一热,“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懂了。”千语梦嗔笑着,此时舒落净手端上一坛果酒,良芷招呼四公主过来吃酒,果酒酸甜可口又清凉,三人喝了几轮,互相打趣直到酒坛子见底。
  转眼到了午歇,走动的姐妹也撤了,良芷说天热不想吃饭要回屋小憩,舒落应了她,给她掩了门,自己坐在厢房边挑拣刚采回来的香花要拿去晒干磨成粉,拣着拣着睡意上来,倚着门栏要睡过去。
  良芷蹑手蹑脚门的时候,舒落正背对她在边上一瞌又一瞌地打盹。她偷笑着小心踩着地面,溜了出去。
  宫令被王后以“修身养性”的理由给没收了,按规矩哪道守门都过不去,但良芷胆子大,性子皮,又自小养在宫里,对楚宫有多少个狗洞都一清二楚,明面上出不去,背地里出去的法子多得是。
  躲过前门站守的侍卫,从风华殿左侧的小径往里走,通往的是一处名为斋清宫的地儿。
  斋清宫字如其名,说白了就是冷宫,现任楚王虽不算情深似海,倒不滥情,加上王后治下有放,姬妾们都恭恭敬敬,斋清宫已经多年不住人了。
  死过人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入口处摆着一口井,传闻以前不贞的妃子婢女秘密处死就要沉下井去。密密麻麻的竹影落下来,阴森非常,良芷每回都要避开。
  今日却与以往不同,良芷路过的时候,发现这井旁边被打扫了一圈,井旁摆着只湿漉漉的竹盆,这竹盆还是新的,上头是新竹兑了井水的味道,盆边还搭了迭雪白色的帕子,显然有人使用过。
  进去是小门,再越过两座石墩,就能进入斋清宫的后院,青石铺的小路也是干干净净的连落叶都没有,养在一旁的竹枝拔高了长,不同于整个楚宫奢华的调子,这院落里毫无繁缛的痕迹,只呈现出一派清新雅致。
  穿过隐秘的小道,往左走走到尽头是被竹子挡住的死路,其实破开残竹后的地方出去就是宫门后街,门虽然落了锁,但那锁人轻轻用力就能掰开。
  不知道怎么了,良芷记得路,脚却没往目的地走,反而折回去。她心想着来都来了,她倒想看看这搬来了什么人。
  洞门边上种着没被打理的桃树,树身长得歪,杂乱的枝桠有各自的想法,墨青色的桃叶挂满树枝,将一个高的偏门挡了一半。
  桃叶覆盖在上头,良芷靠近的时候可算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话语断断续续,声音轻微。
  良芷拨开这桃叶,探出去半个身子。
  晃动的光影中,一男一女正在水池边作画。
  粗壮盘屈的藤根上,爬满了伶仃紫花的骨朵,水边的茶案放置了铜色的小壶和两盏茶杯。三足石案上是宣纸画作,只描了一小半。
  男子以背对的姿势站着,右手执笔,点着油墨,他一袭雪衣在日光下浮出一层润泽。
  他墨一般的发丝在脑后盘成髻,以一根乌木发簪固定,余下的垂在腰间,与另一簇青丝缠在一块。
  那另一簇青丝的主人是一位淡黄色的裙衫的女子,她侧过脸来,眸含春水,面如凝脂,微风几许,花影斑驳,天边的红云缱绻而柔腻,似要落在女子的面上。
  作画似要停了,因为男子忽然侧过身来,抬指揽走女子腮边的碎发,指尖顿在耳垂边轻轻揉搓。
  男子开口唤她,“玉泉。”
  玉泉也切切回应,眼中饱含温存,“我在呢,公子。”
  楚宫里能喊公子的除了王室子弟外,就是各国的质子了,别的质子她都见过,这位与脑海中任何一位都对不上,良芷脑中蓦地蹦出“姚咸”这个名字来。
  这怕不是渊国送来的那位。
  姚咸背对着她,良芷看不真切,只能从侧出的小半张脸上看出那蜻蜓点水般的一丝笑意,他白衫下的手从玉泉耳畔落下,虚虚附在她纤细的腰身旁,挨近了,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玉泉胸口微微颤动笑开来。
  两人一来一往的耳语几个回合后,玩笑的悄悄话说完,静默的间隙,玉泉忽然垫了脚,玉手纤纤探入了姚咸的领口之中,在薄薄的衣衫下逡巡,而姚咸则低首,动情似的抵着玉泉的额头。
  两相紧贴,脉脉含情,二人的唇也越对越近。
  良芷的脸涌上莫名的热意,带着耳根隐隐发热,她想到那些被藏在床板下的春宫野史,她素爱有情调的春宫图,那些粗鄙的裸体毫无美感,她更偏爱隐秘而炽热的姿势,好比现在,云卷云舒下衣冠楚楚的一对男女,藏着悸动的心跳。
  她止不住要想,这对人怕不是要就地野合。
  眼看就要亲上……
  砰!
  破碎的声音炸开,瞬间划破这片温情,裂得良芷也下一大跳。
  上好的白釉茶盏碎在他们脚边,白瓷七零八落,落到人眼里森森寒光,较大的那片还能折射出大块人影。
  玉泉余光扫了一眼,立马面色煞白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