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一说没办法,几个混小子哭得更惨了,朱棣一把鼻涕一把泪。
“父皇啊,北平太苦啊!大哥还在北平哩!您老人家不能不管啊!”
朱樉更是哭道:“关中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啊!”
到了朱棡这里,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哭就是了。
这帮孩子围着老朱嚎啕大哭,这要是他驾崩的时候,能有这么个场面,老朱都能笑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都是孝子贤孙。
但是对不起,此刻的他只觉得头疼。
“妹子,你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分给孩子,只有这么点?”老朱困惑道,他是真的不清楚马皇后有多少产业。
而马皇后却也怒了,竖起眉毛,怒骂道:“朱重八!你到底查账查到了我头上!好!我告诉你,让你清清楚楚,我贪了一文钱,你把我也扒皮楦草了!好显示你的能耐!”
老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光干戳肺管子的事情了。
“妹子,你别生气,孩子们也在这儿,咱好好算算,算算清楚了。咱,咱不能什么事都求人家。咱现在琢磨着,这事情是个坑,别让人把咱们都给埋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勉强平复心情,老朱也心平气和,认真听着,看看这账头儿到底有没有问题……马皇后自然不可能贪污,其实这事情也不复杂,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大有大难。
做生意,经营作坊,不是没有成本的。
想要织丝绸,就要购买生丝,建造作坊,还要招募织工,购买织机,还有纳税,甚至是在报纸打广告……这些都算起来,真正的纯利并不多。
为什么说改稻为桑是一步死棋呢?
因为在御前会议上,不管怎么算,改稻为桑都是赚钱的,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可是朝中的大人物们都回避了一件事,改稻为桑赚的钱,要拿来填补国库亏空。生意还没做呢,就先预支了一半的收入。
剩下的一半,要兼并土地,要生产生丝,要雇佣织工……然后还有那么多人想要中饱私囊,从中渔利。
无论怎么算,都是亏本的,必须从一些人身上割肉,而从上到下,都是一群修炼成精的老油条,一个个玩命抗拒,拼死保护自己的利益。
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只能是一地鸡毛……
“重八,我现在手上的产业不少,可每年为了维持运转,需要投入的成本就是个不小的数字。再有我在应天的纺织作坊再好,搬去北平,就要花一大笔钱。而且北平有没有那么多的织工?能不能买到生丝?这都是麻烦事。如果解决不了,把作坊搬过去,那就是亏钱的,用不了多久,就只能关门大吉。”
马皇后叹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绷着脸,思量了半天,突然狠狠一拍大腿!
“上当了!咱上了当了!张先生给咱挖了个大坑啊!”朱元璋气得顿足捶胸。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重八,孩子在这呢!你又是一国之君,胡说什么!先生的策略也是为国为民,一片好心!”
朱元璋重重叹息,“他是为国为民不假,可做生意跟种田不一样啊,现在藩王府只有五百亩田,你让他们怎么活?”
听到这里,马皇后也稍微一愣,忍不住喃喃道:“确实,就算把产业分给这几个孩子,也怕他们经营不来!”
这时候朱老四却是不服气了,“父皇,母后,堂堂藩王,还能活不下去?您给我兵,给我将,我现在就打下一片天地!”
“你闭嘴!”
朱元璋想揍这个混小子,事情弄到了今天,你脱不了干系。
马皇后眼睛转动,思忖良久,终于道:“重八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张先生肯定有办法,他也不会坑咱们,把张先生请来,咱们好好聊聊吧!”
老朱想了想道:“这样吧,正好江楠回来了,咱们去张府,两家人凑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开诚布公,咱就不信他还敢给咱挖坑!”
听说去张家吃饭,朱棣喜不自禁,“对,就去吃烤肉,我现在就去抓羊去!”
老朱翻了翻白眼,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朱棣折腾。
刚过中午,就在张家的后花园,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两对夫妻,凑在了一起,然后还有十来个小崽子,也凑在一起。
张庶宁牢牢抱着自家的老二,警惕地防着朱家人,谁也不许碰二弟,紧张不得了。
江楠看了看火炭,烤肉,脸也垮下来了。
她在北平,就没少吃这些东西,吃的人都胖了一圈。
现在回来了,必须抓紧瘦下来,不然可不行!
她基本上就帮着摆弄烤肉,自己一串也不吃。
就剩下张希孟,应付朱家的两口子。
“主公,臣真是为了皇家好,为了诸位皇子的未来算盘。我知道父母都不希望孩子吃苦,想要给他们最好的。可问题是长久生息繁衍,几代人下去,宗室子弟暴涨,现在给多少田,都解决不了问题。五百亩少了,那五千亩,五万亩?唐胜宗和陆仲亨每人就拿了五万亩。一旦兼并的口子开了,大明朝的根基就完了。皇子众多,但天家嫡系不就一支吗!”
“主公,臣承蒙大恩,才不得不为了皇家考虑深远,多想一些办法,还请主公明鉴啊!”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量再三,终于长叹一声,“张先生,你的用心自然是好的,可你也要提前跟咱通个气儿,让咱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张希孟道:“主公,你要是知道了全部事情,只怕就会觉得臣给皇子们准备的太多了。”
朱元璋再度愕然,这都是咱的儿子,你难道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关心他们?
“主公,咱们先说这个做生意的事情,我知道陛下担心赔钱,不如种田稳妥。其实陛下也想简单了,种田也不免水旱蝗灾……我盘算着,首先就要让宗正寺运转起来,历代的宗正寺都太弱了。臣不愿意提前多说的原因就在这里,主公可以挑选一批善于经营的人员,充实到宗正寺,让宗正寺先把这些产业接过来,给主公制定一套发展的计划。”
“再有,以后皇子就藩,身边的属官也要有会做生意的。而且各地都有得天独厚的产业。譬如说北平,附近就有铁矿,还有木材,药材,宗室藩王,也可以投资赚钱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果然有这么一说?
“主公,只要把思路打开,遍地都是钱。这个不难的。”张希孟继续循循善诱。
朱元璋没搭理他,而是转向了江楠,“你说,北平能发财吗?”
江楠怔了下,只能道:“陛下,铁矿是有的,其余能发财的东西,也不少。”
朱元璋沉吟再三,终于相信了张希孟的话。
“先生这么说,还是替咱家考虑了?”
张希孟叹道:“主公,这些事情臣真的没法事先多说,不然就是与民争利,朝中文臣绝对会上书谏言的。眼下朝臣没什么好说的,主公正好大刀阔斧,尽快布局,给诸位皇子多积攒一点家底,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老朱沉吟再三,又扭头看了看马皇后,发现马皇后正在饶有兴趣吃着朱棣递过来的烤肉。
“妹子,你也说说,张先生讲了这么多,你有什么盘算?”
马皇后道:“现在百废待兴,能发财的地方不少,张先生也没有夸张……咱们给孩子们产业,比起给土地方便多了。让宗正寺管账,也是个不错的安排。以后不管繁衍生息多少代人,朱家的后代,出生就能拿到一点钱,也算是咱们对后人的交代。我看挺好的。”
朱元璋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么说,那咱也只好认了,就这么办吧!”
张希孟终于长出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头倔驴驯服了,还真是不容易。
“主公,臣这里有点好酒,咱们喝两杯吧!”
朱元璋点头,“行。”
张希孟很快取来了酒水,四个大人都满了一杯,朱棣眼巴眼忘望很可惜,老朱没心思让他学这个。
大家伙连着喝了两杯之后,张希孟道:“主公,此刻百废待兴,运输为先,各地互通有无,急需船舶……只要主公能拿出一些钱,咱先把造船厂弄起来,一两年之内,我就能让主公的钱翻倍!”
“是吗?那可太好了!”朱元璋随口道,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张先生,你说什么?”
张希孟微微一愣,“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让主公出点钱,干点产业,替皇子们多积攒点家业……”
“等会儿!”朱元璋气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让宗正寺招募人才,又说各地都有得天独厚的地方,都能发财!”
“对啊!臣没说错啊!这都是真的。只是主公想要赚钱,总要先投入一些,不信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皇后一阵愕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是醒悟了,“张先生,你,你这是让咱出钱!投资工商对不对?”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
“你,你还敢说!”
老朱气急败坏,他跟张希孟最大的分歧,就是要不要发展工商,结果现在倒好,让张希孟一步一步,把他弄到了沟里。
一个最排斥发展工商的人,不得不拿自己的私房钱,去投资工商,朱元璋的恼怒可想而知,他大口大口,狠狠咬着羊肉,仿佛再嚼着张希孟的肉似的。
张希孟倒是不在乎,他还告诉朱棣,再去杀两只羊,一起送到宫里,反正都是朱英的,我也不吃亏。
老朱吃了有史以来,最郁闷的一顿饭,他跟马皇后,还有一群小崽子,起身返回宫里。
张希孟送出来,还很贴心提醒老朱,“陛下,发财不宜迟,投资不等人。回头我就去内帑取钱,请主公务必配合。”
老朱一句话没说,只是黑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