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中的第七天傍晚,我带着轻松许多的心情散步到黄昏市场。
  摊贩们的叫卖声不断,新鲜的蔬菜、渔获也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小灯下,如此充满朝气的景象,让人不禁產生现在是正午时分的错觉。
  我在里头悠间的逛着,而随着与晚餐时间距离的缩短,人潮越来越多,看着前方那对母子紧牵着的手,回忆更不听使唤的涌入脑中。
  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会明白为什么小寧总哭着说、我是活在回忆里的人。
  沙绪阿姨每天都带我来市场,那双温暖的手总是紧紧牵着我,深怕我不见似的。当然原因我也不是不知道,依稀记得是在那之前我在百货公司走丢过。
  找到我的时候是在警察局,沙绪阿姨一见我就衝上来紧抱着我,眼泪滴滴答答地一直滚下来,嘴里不断说着太好了,小海没事真是太好了,然后连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我也跟着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爱着。
  接着我被身旁的景象吸引了视线,想移也移不开。似曾相识。
  「这虾怎么卖?」一位年长的奶奶问着摊贩,手牵着脚踏车,上头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大概是孙女吧。
  老闆扬起亲切的笑容回答。
  「这样阿……」然后奶奶看了看手中的零钱,笑容稍稍垮了下来,但转过头又恢復毫无破绽的温暖表情,并摸摸孙女的头,「珊珊,对不起阿,今天又没有虾子了呢。」
  而小女孩只是用力的摇头,灿烂的笑了开来,「没关係,只要是奶奶做的,珊珊都喜欢。」
  明明、是很温馨的画面吧?慈祥的奶奶,小小年纪就善解人意的孙女,不想让彼此失望、为对方着想着的两个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从那个弧度里看见了失落,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还是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小女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苦笑着摇头,迈开步伐继续向前走。而逛着逛着,突然没来由地生了想要烤肉的念头,至于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小寧。
  于是我马上打了电话。
  「好意外。」间聊了几句之后,小寧突然说。
  「咦?」我愣住。
  「小海第二次主动找我,好意外。」
  嘛、是阿。虽然是女朋友,甚至握有我家的钥匙,但却不曾真正打开心,所以总是被动的,在这段感情里。
  「卑鄙吧。」我倚靠在院子的墙上,仰望着夜空里闪耀的星星,「只有寂寞的时候才想到你。」
  「不,我很开心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再说之前也没有过,是最近开始的。」
  「也是多亏你吧。少彦走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连逃跑都害怕,然后就想到你了。没想到你一通电话就来了,还给了那么温暖的拥抱。吶、不振作说不过去吧?」我扬起了嘴角。
  电话那头的小寧也笑了起来。
  「算你幸运。」
  「嗯?」
  「刚好下来台中找朋友,这就开车过去找你。掰──」
  「等等,别急着掛!听我说,刚好什么的,其实是跟踪吧?」
  「你少囉唆。」
  最后我们都笑了开来,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纯粹的笑。
  真好。
  #
  真好。
  两个人,乡下,烤肉,而且没有光害,满天星星。
  已经进入仲夏的夜晚很舒服,不像白天那样燥热,不时有凉凉的风吹来,蟋蟀和青蛙的鸣叫声也一点都不刺耳,反而让人有平静的感觉。
  烤肉的香味一阵一阵的扑上来,小寧比我想像中还能干,拿着烤肉夹蹲在炉边翻着肉片,至于我,就只能坐在旁边啃吐司等食物熟。怎么说呢……有点微妙,至少在我的认知里,都是男生在烤肉的,女生基本上只要负责吃就好,但小寧却吵着说很少烤肉,想要自己来,然后情况就这样整个反了。
  「朋友那边没关係吗?」突然想起还有朋友这件事,于是我问小寧。
  而小寧只是烤她的肉,连头都没抬,「嗯。我行李都拿啦,本来是准备要回台北的,你刚好就打来了。」
  「哦──」
  「怎么了?」
  「其实你可以住下来,当做陪我吧?如果害怕想睡同一间的话,我可以睡地板。」语毕小寧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我,我只是咬着吐司看她,微笑,「我想试着爱人,不是同情。当然对象仅限于你,不是谁都可以。」
  然后小寧的眼里积满了泪水,紧紧咬着的下唇微微颤抖,「平常……平常这个时候我一定会以为你喝醉了,不然就是我做梦了。」
  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放下吐司走近她,然后伸手擦起她的眼泪,「这是现实,千真万确。那么你、愿意吗?」
  「你说呢?」她丢下烤肉夹大哭了起来,就这么扑进我怀里。
  这次除了温暖以外,是怦然,也是和小寧交往两年以来,第一次感到心动。毕竟一开始只是为了真正做到与异性隔绝,才会答覆她的告白。
  真是久违了,遗失了三年的感觉。涌上心头的喜悦溢到了唇畔,嘴角无法克制的持续上扬。
  好幸福。
  「一起找回记忆吧。」
  「嗯。」小寧用力点头,笑瞇了含泪的眼睛,微捲的棕色长发随风飘扬,样子很美,或者该说,看见一直没察觉的、小寧的美。
  「阿对,还有──」我向她的脸逼近。
  「什、什么?」她紧张地结巴,视线一阵慌乱的飘来飘去,最后乾脆放弃挣扎闭起了眼睛。
  我噗一声笑了开来,然后弹了她的额头,「傻瓜,肉要焦了啦。」
  「阿……哦、哦。」愣愣地扶着额头跑回原本的位置,我没放过方才的景象,持续窃笑着。
  那傢伙整张脸都红透了。
  「肉好了叫我哦,舒语寧小色鬼。」伸了个懒腰我在小寧耳边用气音说了一句,便带着愉快的心情走进屋内,拉开抽屉拿出偶然翻到的明信片。
  只写着一行字的,爸爸写给妈妈的明信片。
  ──我想,给你幸福,想让你一直这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