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经歷了一个失眠的夜。
  就这样呆坐在雨后冰冷安静的空气里,盯着前方的曙光穿透云层,然后太阳完全升起。
  人们都说,黎明是带给世界生机的时刻,是充满希望的时刻。
  可是,我却连溼透衣物紧紧包覆在身上的不适感、都没有办法接收到。
  为什么呢?千秋。
  究竟是为什么呢?
  「啊啊,对哦,因为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嘛。」我笑着,眼泪却也留下来了。
  我什么都弄不明白,我的情绪、我的理智,所有东西,全都在我真正看见自己犯的错以后,全部、混杂在一块,然后被丢弃了。
  只能任凭心底那个巨大的黑洞,一点、一点,无声往我体内无限扩张,猛烈得像是要将我吞噬一般。
  会死吗?
  想死吗?
  不,我惧怕着。
  因为到哪里去都一样,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容得下我。
  「没有………的……」
  #
  「又下雨了……」听见窗外的雨声,男孩抬起头,好看的眉紧蹙着,眼底却悄悄泛起了一波涟漪。
  叹了口气,他缓缓闔上手中的书本,开始收拾起书包。
  其实从学校回到男孩家里的路很长,但他仍旧习惯用步行的方式上下学,就算是下雨天也不例外。
  他很珍惜这段时间,因为只有在路程中才能让他整理好自己,然后用最完美的那一面,面对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沙绪阿姨。
  妈妈之外,另一个、他最重要的家人。
  他撑着伞,专注在雨点与伞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然后慢慢放空脑袋里紊乱的思绪。
  不同于同龄孩子的敏感、细腻,和复杂的身世背景,都让他吃足了苦头。他每一天的情绪就像是电影情节,起起落落,可他也晓得,持续这样下去,他的世界迟早会崩毁,担心着他的沙绪阿姨也会。
  所以他在七岁那年学会了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把心藏在没有人看的见的地方,保护最脆弱的那一部份,也保护他爱的人。
  「我回来了。」深吸一口气,男孩打开门,脸上掛着完美的弧度,晕黄的灯光直射进他的眼里。
  屋里的女人闻声,也就咚咚咚地就跑向他,热情的迎接他的归来。
  灯和她,此时在他眼里,正是一样温暖的顏色。
  「小海,累不累?先去洗澡吧,水热了,还有两道菜没好,等等你洗完就能吃了,嗯?」她踮着脚尖轻拍他的头顶,仍旧把成为高中生的他当成孩子。
  「好啦,你忙你的,别担心我了。」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的笑了。
  这一连串的问候,正是他每天睁开眼睛努力活下去,最大的动力。
  回到房间后,他没有开灯,直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但听着下不停的雨,心底又无法控制地有了波动,熟悉的声音也开始在他耳际回盪。
  「约好了哦,一下雨我就会到沙绪阿姨家看小海的,打勾勾。」
  而他苦笑。
  这真是他一生中,最假、却也是他最深信不疑的谎言了。
  「明明,你说完这句话的隔天自杀了啊。」
  #
  「不……不要!」我冒着冷汗,辗转翻覆着,直到最后吶喊出声,才终于从梦靨中醒了过来。
  「唉呀,うみ,你醒啦。」站在窗边替花瓶换水的老太太似乎听见我的叫声,赶紧放下手边的事情,匆匆靠了过来。
  我撑起沉重的身躯,扶着隐隐疼痛的头,疑惑地凝视着她,然后环顾起四周。
  陌生。
  这是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形容词。
  「啊啦啦,你看看,这才过了几年,你就不认识我啦?」她轻蹙着眉,但嘴上还是和蔼的笑着。
  「呃,不好意思……我实在是记不得。」
  「我是外婆啊!好歹也在日本住了两年,连走路都是我教你的咧!」
  「外、外婆?」闭上眼我揉着太阳穴,搜索起刚才听到的名词,脑袋的疼痛却更加剧烈。
  「对呀!你身上那条鍊子,也是外婆给你的,真的想不起来吗?」
  外婆、外婆……
  「うみ,过来让外婆抱抱。」
  「うみ,来外婆这边……对对对,就是这样……啊!小心!」
  「うみ,来,不要动哦,戴了就不怕走丢了。唉唷,你看看,就我们家小帅哥戴起来最好看。」
  「啊……」我睁开眼,一幕幕模糊的回忆越来越清晰。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嗯。」我看着外婆眼里闪烁的亮光,轻轻点头,然后才见她松了一口气,并加大唇畔的弧度。
  而我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
  「对了,啊你年轻人好好地怎么会睡在墓园啦?全身溼答答的,还发高烧,要不是有人打给外婆说什么不管小海会死掉,才急急忙忙去把你带回来齁……吓死人啦,想都不敢想。」
  「嗯?」一向的敏感让我捕捉到了关键字,我也不加思索的就丢出了疑问,「有人、打给外婆?」
  「对呀,还以为是诈骗集团咧!可是听他们这么慌张的样子,感觉是うみ的朋友,马上就跑去南投啦。」
  「朋友?外婆,是男的女的?」
  「都有啦,好几个在那里抢电话,外婆老了耳朵也不好,分不清楚啦!」
  「这样哦……」
  「也是多亏他们啦,外婆刚搬来台湾没几个礼拜,正要找你的说,实在省了不少力气。」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外婆又继续说:「虽然第一眼看到你就是这个样子,外婆很担心啦。」
  我只能无奈地低下头,小声地道歉。
  「好啦,不是怪你。外婆去削颗苹果给你吃,你小时候最喜欢了,刚退烧而已,再休息一下子吧。」伸手摸摸我的头,外婆瞇起眼睛给了我大大的笑脸,然后走出门外,留下愣住的我。
  因为刚才那个瞬间,妈妈、沙绪阿姨、外婆三个人的脸,和手心的温度,全部叠合在一起了。
  直到前一秒还是有些不确定的我,在这一刻,也什么都豁然开朗了。
  「真不愧是母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