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新年的气息连医院也感受的到,喜洋洋的活力洋溢着四周,南没有回家过年,她说她的父母很忙不会回到台湾,我问她她是否还记得父母的模样,她抬头深思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还记得,但是有点抽象。」
  抽象,我想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形容词了,让人清楚的感受到对于那些许久未见的家人的渴望,以及受伤。
  我和南都是被流放的孩子,游走在亲情的边缘,履步艰难的走在名为血缘的钢索上,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并且被永久地遗忘在心底。
  我们共同寻求的目标,就是被好好地呵护着,安然的、幸福的长大。
  「上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我问。
  「九岁的时候吧!当时他们为了要继续规划新公司所以没有时间照料我,最后索性把我寄养到外婆家。可是那时候外婆已经生了重病耶,竟然叫一个病人照顾小孩,很过分吧!
  「但外婆死后他们却没有回来为她上香,这一点到现在我依然耿耿于怀。」她微慍中带点嘲讽的语气诉说着对父母的不解,以及对外婆的抱歉,她望着眼前的那片海洋,然后语带怀念的说着她和外婆的故事,以及在病房的点点滴滴。
  当她说到外婆去世的那天时,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想要保持镇定的说完那些她们的回忆,她不敢眨眼,因为她害怕滴落的泪水会连同那些回忆一起蒸发到天空,然而我不想看到这样的她。
  「哭吧。」因为我的这句话,她的眼泪倾泻而出,病房里回盪着她的抽噎声,我拍的着她的背望着窗外有些灰濛的海。
  多年后的她是否也会望着海洋,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细数着我们的曾经,然后好好的痛哭一场。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这么做,一方面让我知道她已经释怀,一方面让更多人知道我曾经存在过。我希望她也能这么温柔的描绘我的全部,肢体、言语、动作、情绪……让我走进更多的人心里。
  但是我最大的期望,是我们一起面向着海,一起回忆我们的故事、我们的路途,然后一起规划未来的世界,属于我们的世界。
  经过那天和宣的对谈后,我发现我对于南的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喜欢,而是多了一份猜忌,我想这不是很好的现象。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她她和阿辉的关係是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之类的问题,但是我忍住了,可能我还在自我催眠着某天她会和我坦承,然而心里却有股不想她这么做情绪在翻搅。
  她向我坦白的那天,是否就是我们的感情出现裂痕的那天呢?
  是,无庸置疑。
  所以我选择保持沉默,静静听着她说那些与阿辉扯不上关係的话题,并且配合她的笑点发笑,我对她的爱也许从那一刻起就变质了也说不定,但也有可能,这才是我们两人感情的原样。
  就像天空中摇摇欲坠的风箏,随时都会坠落一般。
  而那条操控我们的绳子,或许只是那段我们曾经共有过的悲伤,我想,如果哪天她走出了悲伤,不再需要我的陪伴,那么我们的爱也会随之划下句点。
  某天下午,南拿着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走到我的病房里,并微笑着问我我有什么梦想。
  「干麻问这个?」
  「今天我们的辅导老师出了作业给我们,要我们规划人生的蓝图。」她用蓝色的原子笔指向我,「请问许廷凯先生,你有什么梦想呢?」
  「我想要看海。」
  「这个不算啦,驳回!」她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叉叉符号,并再次指向我,用眼神示意我给予另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
  「让你想这么久结果答案竟然是我不知道,你对未来难道没有任何想法吗?」她嘲讽似的说着。
  几年前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当年的那张规划表应该还放在我的书桌抽屉里。
  我还记得当时我只写到了三十五岁就不写了,因为写到越年老就会越害怕生命这样不稳定的东西,如果就这么一直写一直写,写到八九十岁,那么是否就该在空白格上写下死亡呢?
  面对死亡的勇气,我有吗?
  「希望你能当一名画家,因为我想当摄影师。」她放下原子笔,拿起桌上的魔术方块,试图把红色那一面的愿望完整的拼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开一个史无前例的双人展,绘画加摄影的!」她看着那颗魔术方块笑着说。
  她的未来有我的存在,但是我的存在到了最后可能只会变成梦境,毕竟,我是一个连对于明天的到来都会感到恐惧的人。
  「打勾勾。」就算害怕我还是朝她伸出了右手,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她吓了一跳,她放下魔术方块一边说着幼稚一边乖乖的伸出手。
  在我们彼此的大拇指重叠的时候她说:「你知道吗?如果把打勾勾翻过来的话……」她将我们的手转了半圈,「就是一个爱心喔!」
  盖下印章的剎那,南扬起了一个与平时不同的笑容,她紧皱的眉宇间流露着一苦诉说不清的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所组成的爱心也变得沉重。
  在我们分开手的那瞬间,心也分开了。
  「约好了。」她说。
  「嗯。」我看着她,「反悔的是小狗。」
  【对不起,我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