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来,温柔抚过金麟儿的额发。他似有所感,转身回望,见孙擎风猴子似的,正蹲在洞府右侧那棵高大的古松上。
孙擎风蹲在树上,双手支颌,模样十分苦恼
金麟儿回想起来,两人初相识的时候,有一回孙擎风被自己哭烦了,也是躲在石屋顶上蹲着。他一阵好找,以为孙擎风不要自己了,哭得几乎要断气。最后,他发现孙擎风根本没有走远,心中既欣喜又后怕,站在地面上仰望他,抹着眼泪向他保证再不哭了。
后来,金麟儿发现,孙擎风但凡有心事,就会蹲在高处发呆。起先是屋顶,而后是屋旁低矮的桃树,指不定那天就会一飞冲天。
眼看着孙擎风越蹲越高,金麟儿知道,他心中的烦闷与日俱增。
可他又不知道孙擎风为何烦心,只想多陪着他哄他开心,便做出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在树下挥手跳动,笑着大喊:“大哥,下来吃饭啦!”
孙擎风只瞟了一眼,没有回应。
金麟儿又喊:“大哥,你猎到什么野物了?你不会老马失蹄,什么东西都没打到吧?你下来吧,我不笑话你!”
孙擎风别过脸去,仍没有回应。
金麟儿深吸一气,喊出一连串的话:“大哥,今日我做饭菜、我收拾碗筷、我洗衣刷碗挑水担柴……快回家啦!”说罢往地上一躺,傻子似的打起滚来。
孙擎风动动耳朵,往下一看简直哭笑不得,从树上跳下,落在金麟儿面前。
草木碎屑扬起,松针簌簌掉落。
阳光被滤成蝶翅大小的光斑,落在金麟儿眼里。
“回家了。”孙擎风蹲下,伸手抚开落在金麟儿眉毛上的松针。他手上提着一只已经剥皮放了血的兔子,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把金麟儿牵起来,揽着他的肩膀,一同走回积云府。
“大哥,你心烦吗?”夜里,金麟儿辗转反侧,听见孙擎风的呼吸,知道他亦迟迟无法入眠。
孙擎风:“睡你的。”
金麟儿:“是因为我?”
孙擎风:“你别来烦我。”
金麟儿从背后抱住孙擎风,把脸埋在他背脊上:“你别不要我。”
孙擎风睁开眼,抬头望着高悬天际的明月,用跟呼吸一样轻的声音说:“我没照顾好你。”
原来,孙擎风的苦恼,竟是自责。
金麟儿:“别说笑,我好好的。”
孙擎风:“自你我相识起,咱们不是躲,就是逃。这些年过来,你不是生病,就是受伤。若赵兄在天有灵,必定一剑将我捅个对穿。”
金麟儿把手收紧,道:“这都是我的错。若你非要我饮人血,你就不会如此虚弱,若我争气些,做个像样的教主,我们就不用藏头露尾。你顾及我的感受,从不逼我做什么,这世上哪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爹娘在天有灵会感谢你,保佑你长命千岁。”
孙擎风失笑,眉眼间郁色消散:“不求感谢,只求他们不要怪我。”
金麟儿:“他们为何要怪你?再说了,你可是天策大将军,怎会怕他们怪罪?”
孙擎风:“怪我……你,算了,莫要问东问西。”
金麟儿伸手握住孙擎风的手,趁他不防,迅速在他耳廓上啄了一口,笑道:“你别不开心,明日教我射箭,往后,我去打猎,我洗衣做饭刷碗,我来照顾你,你就在家缝衣服绣花好了。”
“再不睡就揍你了。”
孙擎风挣开金麟儿,三言两语把他哄睡着了,然而自己却是心绪纷乱,迟迟难以入眠。
他活了两百年,两百年间,总是伤痛多过欢欣,唯有人生这最后的十年间,常常觉得快活。纵然偶尔忧虑苦闷,但只要能同金麟儿说上两句话,他能转眼恢复如常。
金麟儿不是绝顶聪明,没有过人天赋,既无令人惊艳的相貌,又无英武挺拔的身材,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刚刚好是专治孙擎风的一副良药。
“无间地狱,我一人下,不可牵累于他。”孙擎风如是想着,决定等到金麟儿学会第二十招《金影掌》后,有了自保的能力,他就独自下山,寻找布设伏妖阵缺少的最后一样法器——阴阳招幡。
十五过后,问道阁重开,日子恢复如常。
白日,金麟儿去问道阁读经学剑,孙擎风在厨房里随意做些饭菜。
傍晚,两人回到积云府,便瞬间活了过来,相邀入山打猎,带野物回家开小灶。
自冬至春,白昼渐长黑夜渐短。
这日傍晚,天光仍十分明亮,空中金霞漫天,远处的两座山峰上,还架起了一座彩虹桥。
孙擎风同金麟儿进入深林狩猎,站在金麟儿被后,掌着他的手,教他瞄准猎户,调息放箭:“箭射出去,并非笔直,而是在半空中呈一道弧线,瞄准须向上抬几分。”
金麟儿:“几分?”
孙擎风:“兵无常势,须看好你同猎物的远近距离,一凭眼力,二凭经验,但最重要的是第三点,要用心看。”
金麟儿一箭射出,正中一只麻雀。
孙擎风上前捡起猎物,道:“不错。”
金麟儿哭笑不得:“什么不错?你就损我吧,你知道我瞄的是那只野兔!”
孙擎风没忍住笑出声来,对金麟儿比了个大拇指,道:“声东击西,出奇制胜,你小子会举一反三了。”
“我今日定要射只兔子给你!”
金麟儿更郁闷了,抓了三支箭,扛着弓便跑去追猎野兔了。
孙擎风只嘱咐他天黑前回去,便不再多管,拿着弓箭独自狩猎,提着猎物回洞府烤肉。
晨昏相交时,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金麟儿下决心定要猎来野兔,卯足劲冲出老远。
他盯上的那只野兔是麻灰色的,在野花缤纷的密林间逃窜,不消多时,就把他弄得头晕眼花。
他身上只带着三支箭,路上已射出两箭,别说射中野兔,连到处乱窜的松树都没射中,他心中又气又急,懒得停下脚步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