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衍是个很怪的人,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受人夸赞的君子,然而有时候……孟七七真的很怀疑他心中是否真的有“慈悲”二字。
“看够了吗?看够了把小玉儿叫来。”孟七七道。
“这是师侄的房间,小师叔有事可以直接吩咐我。”陈伯衍说着,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孟七七手边。
孟七七低头看着茶水上蒸腾的热气,不知陈伯衍心中究竟是何想法。他在此时的陈伯衍身上找到些当年的影子,可是眸中的冷意仍止不住地往外溢出。
秘术反噬后的虚弱期是十分难熬的,此时他手脚乏力,体内各处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再想运转元力极为困难。
他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他,可是此时的陈伯衍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一想到这里,他便恨不能从陈伯衍身上咬块肉下来。
孟七七想,等他日后想起来了,一定要告诉他——你想太久了,我生气了,恨死你了。叫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想到日后陈伯衍被罚跪棋盘的场景,孟七七又宽慰不少,此时小玉儿终于来了。孟七七急忙喊了声“进来”,小玉儿就急匆匆地关了门朝床边跑来。
以前孟七七使用秘术之后,都是小玉儿照顾他的。青姑是女孩子不方便,萧潇又时常在外,于是小玉儿便担当了照顾师父的重任。今日小玉儿看师父不说话了,便知道他定是又用了秘术,于是等大比一结束,他便忙不迭赶回来。
“师父!”小玉儿担心坏了。
孟七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眸光终于变得柔和,“乖徒儿,你可真是师父的贴心小棉袄,刚想找你呢,你就来了。”
小玉儿却一本正经地蹙眉,“师父你不要说话了,你快躺下休息,小玉儿会把所有消息都说给师父听的。”
孟七七依言躺下了,陈伯衍就站在床边给他掖被角,他却只全神贯注地看着小玉儿。
小玉儿一颗心全在师父身上,看到师父脸色苍白,忙转身去求大师兄,“大师兄你去准备一点饭菜来好不好?师父他肯定饿了。还要热水,好多好多热水。”
陈伯衍:“……好。”
其实饭菜和热水他一早便让人去准备了,这会儿已在送来的路上,陈伯衍心忧小师叔,便只好任其差遣。但当他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回到房门口时,他又碰上了沈青崖。
沈青崖是孟七七使用秘术的知情人之一,他对孟七七的担忧不会少小玉儿一分。进了屋,他便主动扶着孟七七到桌边坐下,还顺手坐在他旁边给他夹了菜。
“先吃一些吧,让小玉儿说,你听着就行了。”沈青崖温和清雅,眸中关切一览无余。
两人年少相识,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举止自然亲昵了些。孟七七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小玉儿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可陈伯衍却蹙起了眉。
小玉儿背对着他站在孟七七身侧,没发现他的异样,认真仔细地向孟七七汇报:“唐师伯跟空明大师他们都去了王家,赵绝五人不愿意去,最后安排他们住进了狮子楼。萧潇师弟去见圣君了,之前无厌被关在圣君那儿,圣君的人好像从无厌嘴里问出了什么。”
孟七七点头,“大比呢?”
“叩仙榜头名是一念大师,再是沈大哥、小山师兄,排在第四的是王宁,接下去就是蕊珠宫的那位徐师姐。因为小山师兄第一天的时候第一轮就被沈大哥淘汰啦,所以他又往下挪了一名。”
闻言,孟七七挑眉看向沈青崖,“你没得魁首?”
沈青崖摇头,“我们天姥山一贯不爱出风头。”
孟七七不予置评,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眸中忽而闪过一道寒芒,“现在王敬废了,王常林必定会趁机把长老堂攥在手里,王家迟早会变成他的一言堂。但是王常林此人,野心甚大,心眼有多,为了维护自己的美名,他不可能真的把王敬的手下全部铲除,这就必然会给日后埋下隐患。不过这个隐患埋伏的时间太长了,小玉儿,你去告诉你萧潇师弟,让他把北斗门的夜心放回去,再偷偷传消息给他,就说王常林杀了蒋斜。”
孟七七虽面色苍白,眉宇间缭绕着一股孱弱病色,说话声音也小了许多,但语气坚定,坐也坐得笔直。
小玉儿点点头,“可是师父,那个于尧不见啦,北斗门的人不会恨我们吗?”
孟七七道:“那就把于尧也算到王常林头上,你们散布一点小道消息,就说于尧也是王常林为了嫁祸给我,派人暗害的。说的人多了,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闻言,沈青崖忍不住劝道:“王子灵在王宛南那里养伤,有王宛南庇护,只要他自己争气,日后必能和王常林父子一较长短。王家的这局棋你已经下完了,就别再管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理。”
“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孟七七却摇头,“王常林想成为新的仙门领袖,所以选了式微的剑阁当垫脚石,我为了巩固剑阁的地位,又选了王家当试金石。表面上看,不过都是利益驱使,不过……王家掌握的秘密远比我们知道的多,甚至有些秘密,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晓。”
说着,孟七七感觉到喉咙里有一丝痒意,正欲喝口茶润润嗓子,一杯茶就恰好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目光顺着端茶的手与陈伯衍相会。
陈伯衍道:“小师叔喝茶。”
孟七七实在没力气,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道:“王家与周自横的失踪有关,王敬这么急着杀我,恰好佐证了这一点。今日我废了王敬,恐怕他不久就会在王家“暴病身亡”,我们得想办法把人偷出来,从他嘴里套出真相。”
“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陈伯衍道。
孟七七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现在还有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鬼罗罗来了,我们必须在被他缠上之前,立刻离开金陵。”
“我也看到他了。”沈青崖蹙眉。当年他们三人一同遇见的鬼罗罗,鬼罗罗却只对孟七七一人感兴趣。那人性情乖张,又心狠手辣,若是再让他缠上孟七七,难免招来横祸。
思及此,沈青崖很快有了定论,“我去会一会他,探探他的口风。”
“不行。”孟七七说得太急,体内气血翻涌,脸颊上顿时泛起异样的红晕。恰在此时,一股温热的元力自他背后涌入,滋养着他破损的经脉,让他缓过气来。
是陈伯衍。
他就站在孟七七身后,沉稳如山岳般牢牢托住了他的身体。
孟七七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眼郑重地盯着沈青崖,“你不准去找他,那太危险了,听见没有?”
“好,我不去,你放心。”沈青崖的心中,温暖又苦涩。他的这位友人,本该是一个一壶酒一把剑就能自在闯天涯的风流人物,当年的那根傲骨还在,可他身上的伤太多了,走得也太艰难了。
孟七七靠着陈伯衍,略略好受了些,道:“鬼罗罗之事,我自有分寸。当务之急仍是王敬,把他抓过来,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虚弱的孟七七,也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孟七七。
陈伯衍却忽然抓住他的手,入手的冰凉让他眉头微蹙,“小师叔,你该休息了。”
孟七七却不答应,“我是你长辈,让你站着你便站着,不准多言。”
陈伯衍道:“晚辈不敢,但小师叔可还记得上次你遣我去找金满时,曾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七七忘了,是真忘了,所以他打算赖账。
可陈伯衍的账并不好赖,他抓住孟七七的手腕,目光冷冷地看向沈青崖,道:“我家小师叔要休息了,请沈兄回吧。”
沈青崖倒乐见其成,走时留下了几瓶药,顺便还带走了小玉儿。小玉儿本不愿走,但他相信大师兄无所不能,一定可以照顾好师父,于是风风火火地跑去完成孟七七交代他的任务,头也没回。
孟七七冷着脸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抬眼扫向陈伯衍,道:“不尊长辈,擅作主张,大师侄好能耐,等着回孤山领罚吧。”
“小师叔若想罚我,怎样罚都可以。”陈伯衍扶着他站起来,欲扶他回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