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再度往孟七七看去,此时天已大亮了,日光褪去了些许柔和,多了些耀目的神光。孟七七就坐在日光最多的那个位置,往常含笑的眉眼里多了几分漠然,仿佛再亮的光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蔡东家一怔,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当初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忽然,屋外五道山人的声音拔高些许,怒气初现,“我看你是在诓我,孟仙君根本不在里面,对不对?”
陈伯衍仍不回答,好似五道山人根本不值得他开这个尊口。
可这样的反应让五道山人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测,他蓦地上前一步,逼问:“你可知道假冒剑阁名义是什么罪过?走开,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冒充剑阁小师叔!”
说罢,五道山人便要往里闯。
陈伯衍岂会让他如愿,无妄横指,虽未出鞘,拦一个五道山人绰绰有余。
气氛,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五道山人不欲多言,在他看来对方装神弄鬼实在可疑,于是拂尘一甩缠上剑鞘,便欲连剑带人一同甩出。与此同时陈墨也重新振作,喜上眉梢地挥手带人涌来。
可是,无妄剑纹丝不动。
五道山人再次用力,拂尘根根紧绷,元力顺着手臂涌去,震得剑鞘发出震颤之音。五道山人闻之大喜,眸中露出一丝狠色,元力大放,欲将剑鞘毁去。
陈伯衍薄唇微抿,唰的一声抽出剑来,剑上寒芒在五道山人眸中一闪而过——一剑落,拂尘散。
坠落的白色细丝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如霜如雪。
陈伯衍利落收剑,剑刃分毫不差地插入坠落的刀鞘中,剑柄朝下收于背后。而后他单手执剑,单手掌心朝上,聚起元力。一道巴掌大的元力小剑在他掌心浮现,旋即分裂为六把绕着掌心旋转。
“去。”一声轻喝,六柄剑离掌而出,于半空中倏然变大,而后如冰川坠落,“噗、噗、噗”刺入客栈门前青石板,如一道藩篱将众人隔绝。
“停!!!”电光火石之间陈墨大吼一声,所有人齐齐停下。他自己更是满脸惊愕地看着距离足尖仅有一指宽的巨剑,头皮发麻。
“咕嘟。”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众人回过神来,如临大敌般齐齐后退。
五道山人亦大骇不已,这一手绝对出自孤山剑阁,他不会看错的!糟糕的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巨剑的藩篱之内,直面陈伯衍。
“不知山人对我小师叔,有何意见?还是说……你对我有所不满?”陈伯衍终于发话了,无形的威压扩散,如巍峨之山,重重压下。
“误会,这都是误会……”五道山人这一试,试出了最坏的结果。更糟糕的是,他看着面前的陈伯衍,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
这张脸,勾起了他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可是这怎么可能?陈伯衍乃是堂堂剑阁大弟子、陈家的少主,怎么会与当初那件事有关,这不可能!
五道山人拒绝承认,可他越是想斩断这荒诞的联想,回忆便愈发鲜明。那个令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夜晚,那三个可恶、可恨的小兔崽子,都在他脑中变得清晰无比。
陈伯衍的脸,渐渐地与其中一人重合。
五道山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而陈伯衍忽然问道:“想起我是谁了吗?”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
五道山人转身就想跑,然而长街的另一头忽然又走过来一队人马,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公主府的仪仗,为首一人面白如玉,姣若好女,眸光老成,面容却只十六七岁。
坊间传言,公主府新收了一位门客。出口成章,天纵之才。
陈伯衍却不禁蹙眉,满身戒备,只因来人正是——鬼罗罗
第79章 四海堂
“他怎么来了?”沈青崖放下筷子, 很是惊讶。
孟七七亦蹙眉, 走到窗边透过缝隙仔细打量着外头的情形,沉默不语。鬼罗罗的出现实属突然, 这样一个任意妄为的人, 很容易把局面打乱。
要让他进来吗?
孟七七略作思忖, 回眸道:“子鹿,你去外面说一声, 就说今天我不见客。”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 最好的不受干扰的办法,就是把它完全隔绝在外, 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应对, 甚至反将一军。
沈青崖却略显担忧, 道:“可他是鬼罗罗,万一强闯又该如何?”
“不会的。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应是公主府的人,这很好认。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他为何会与公主府扯上关系, 但他此刻一定用的假身份, 代表着公主的颜面。除非他想让公主府与孤山剑阁敌对, 否则必定得收敛些。”孟七七转眼间便已想通其中关键,语气笃定。
沈青崖会意,这便往屋外去。
孟七七交代蔡东家尽管回屋歇息,不用理会外面的一切,随即自己也回了二楼的房间。
孟七七的天字二号房是临街的,推开窗就能看到楼下客栈大门处的情形。沈青崖已转达了孟七七的话, 所有人都被隔在剑篱之外,不得上前。
剑还未消散,如冰晶一般剔透,美轮美奂,却又散发着彻骨寒意。
鬼罗罗果然没有如以往般我行我素,只是笑问:“若公主殿下亲自前来,他也不见么?”
陈伯衍的声音比方才更冷漠几许,道:“昨夜有人两度强闯客栈,小师叔为此费了些心神,是以今日有些乏了。在下代小师叔给公主殿下致歉,望殿下不要见怪。”
“哦?是谁敢找孤山小师叔的麻烦?”鬼罗罗饶有兴味地扫过一旁恍若石化般站在原地的五道山人,又扫过后面的陈墨诸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
五道山人顿觉受辱,可此地之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又怕陈伯衍提起旧事,只得干笑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五道山人尚且如此,把他当作依仗的陈墨等人心中便更加慌乱了。可偏偏陈伯衍与鬼罗罗都不再言语,无数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
无人敢说话,来往的路人见到这么大的阵仗,胆小者慌忙绕过,胆大者闭嘴张望。周围那一道道剑,就像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他们在此,无异于——当众行刑。
五道山人头皮发紧,当即一个巴掌拍在陈墨后脑,硬生生让人跪倒在地,并怒道:“还不快跪下磕头认错!你个没眼力见的蠢徒,平日里就喜欢仗着为师的身份狐假虎威,为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墨被这一巴掌拍懵了,膝盖重重跪地,脸色煞白。听着师父的谩骂,他回过神来,眸中掠过一丝愤恨,却又无力反抗,只得低头趴伏在地上,咬牙认错:“请几位仙君原谅我有眼无珠,晚辈知错了,请仙君责罚!”
五道山人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徒弟修仙资质平平,可最会来事,也最机灵,不枉他悉心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