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 陆修泽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穆非遥会说出石祝城内藏有人族的势力,还做出全城严搜的事来了——这并非是脑袋一拍做出的蠢事, 而是为了打击魏谌的势力所设下的圈套。
魏谌是从人界回到魔界的, 这是所有魔族都知道的事。
但魏谌是怎么回来的?跟谁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他在人界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
——因为愚蠢而听信他人的挑拨,做下蠢事,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同时也是他的舅舅。
做下这样的事后,即便魏谌是穆裘真正的儿子、天澜国真正的少主,即便魔族与人族本就相互敌视,但只要这件事一传扬开去,魏谌恐怕也会被魔族有志一同地唾弃, 从而使得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地位越发危险,甚至直接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摔落下去。
对于这样的事, 以穆裘的身份来说, 不可能不知道,而既然现在的魏谌还在当着他的少主,那么穆裘自然是没有介意,并将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穆裘捂得越是严实,就越让人好奇魏谌在人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其中就以穆非遥最是好奇, 因为穆非遥与魏谌的位置,注定他们是天生的敌人。敌人越想藏起来的东西,就越应该掀开。
因此, 在得知有人族来到魔界后,穆非遥便一不做二不休,以跋扈为掩饰,大搜全城,想要将魏谌有的——以及可能会有的——势力统统拔出来,捏在手上。如果穆非遥运气好,抓住的人的确同魏谌相关,那么她就可以从这些人嘴里撬出穆裘和魏谌费心掩盖的秘密来;就算运气不好,抓住的人对魏谌一无所知,她也能将这些人族随便安上什么罪名,给魏谌泼上满头脏水,毕竟这么多年来魔界都没见过人族出没,而魏谌一来人族便跟着来了,说魏谌和这些人族不是一伙的,谁信呢?
当然,对于这次全城严搜的举动也有一个可能,就是穆非遥是真的蠢。
不过陆修泽向来没有小看天下人的习惯——他往往是了解对方实力后,再对对方进行鄙视。
不过不管是真蠢还是假蠢,穆非遥显然没有预料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人族并非像她想的那样,缩在某个客栈中战战兢兢,等待着卫兵的到来,而是堂而皇之地成为了揽江王的座上宾。
其中究竟经历了什么过程,又有着什么目的,陆修泽暂时并不清楚,但也没有兴趣。
此时此刻,陆修泽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年轻人,他失忆之前的小师弟,以及他的道侣。不过出于谨慎的心态,陆修泽对随行的其他四人也瞧了一遍。
他的小师弟坐的是宾客席的第二个位置,而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那人生得眉清目秀,精致非常,脸上笑容常在,但这笑却不同于小师弟的无害,他的笑,就像是狐狸似的,让人一看就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可他偏偏手执拂尘,气质出众,一身黑色道袍不染尘埃,出尘高洁之感扑面而来。
陆修泽稍稍听了听他们与揽江王的谈话,知晓这个黑色道袍的人应当就是匪镜真人了,不过不知怎的,陆修泽下意识觉得此人十分讨厌。他想了想,心知这应该是失忆的后遗症,而他失忆前应当同匪镜真人相处得不太好——没关系,小事罢了,找个时间就弄死他。
陆修泽继续往下看。
坐在小师弟下座的,是一个穿着红衣、貌若好女的年轻人。平心而论,这个年轻人长得比在座的九成以上的人都要好看,一颦一笑都是动人——但再动人也不会有陆修泽好看,于是陆修泽只是瞥了一眼后,便继续往下看。
只见坐在最后头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但也就仅此而已,倒是神色有些诡谲不正,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天真无邪,于是陆修泽不禁对这个少年多看了一眼。
系统桀桀怪笑:“你这是闻到同类的气息了?!哈哈!快!弄死他!敢抢你反派风头的家伙统统都要弄死!”
一个还没成气候的小家伙就要弄死?这个系统真是太没出息了。
日常鄙视过系统后,陆修泽心中有了底,而恰逢座上话语暂歇,揽江王拍手唤人上前侍酒,陆修泽顿觉天赐良机,用巧劲夺过一旁侍女的青玉酒壶,缓步上前,走近小师弟。
越是靠近小师弟,陆修泽越觉得心潮涌动,那些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和情绪一点点涌入了他的心间,让陆修泽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在他醒过来的这三个月里,他有时候也会生出些许疑问:他真的是人吗?
或者说,他真的是活着的吗?
他坐在客栈里,看着下头街道的灵族来了又走,看着他们嬉笑怒骂,种种情绪,生动无比,历历在目。
但他感受不到。
他能理解他们因何而笑,因何而哭,但他的笑只是因为需要以笑来欺骗他人,他的哭也是如此。
什么是情?陆修泽从未感受过,因他从未有过。
既然如此,若说活着的人都是有情的,那么没有情的他,真的是活着的吗?
他是活着的吗?
还是说他其实早已经死了,只不过自己未曾察觉罢了?
但到了这时,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小师弟,随着那些情绪一点点涌入他的心中,随着那些情绪将他只有黑白的世界涂抹出了绚丽的颜色,他终于能肯定,他是活着的。
——他竟真的是活着的。
陆修泽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感受到这一点。
于是陆修泽觉得自己越发爱这个小师弟,爱着这个将“活着”的感受带给他的人。
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好……将小师弟绑在自己身边,让小师弟永远都看着他,永远都爱着他。
绝不许离开!
陆修泽笑着走近小师弟,而后在他身旁轻轻坐下,与此同时,另一个本准备走向小师弟的侍女因被陆修泽气势所摄,不自觉地走向了小师弟座下的红衣男子,目光还不时瞥向陆修泽,想来是奇怪陆修泽明明并非侍女,怎的突然抢了侍女的活。
但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主人不叫停,无论是侍女还是舞女,都不会因为计划外的小事而停下。
陆修泽更不会。
陆修泽能感到,在他坐下后,小师弟似是有些不自在地向外靠了靠,脸上笑容依旧,但却不动声色地跟他拉开了距离,想来以前应当是从未同别的“女子”靠得这样近。
陆修泽心中对这样生涩的小师弟感到十分雀跃,瞬间罗列了数十种勾引小师弟的办法,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不疾不徐地为他满上一杯酒,递到小师弟的唇边。
他盯着小师弟,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蓦然想到有人说过,嘴唇的厚度在很多时候也会是卜算时观察的地方。
嘴唇太厚的人,命数多样,难以定论;但嘴唇太薄的人,却往往一生坎坷,命如浮萍。
陆修泽心中有些怜惜,但同时又不自禁地想到,若他将这薄唇含在嘴里,把它亲红亲肿后,又会是怎样的迷人模样。
一定是……非常、非常可爱的样子。
陆修泽勉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含笑望着小师弟。
或许是陆修泽的目光有些露骨,小师弟不自在地又往外挪了挪,但他笑容不变,没有在脸上表露出半点异状,只是微微颌首,伸手接过这杯酒。
——真是礼貌得可爱又可恨啊。
陆修泽笑着想着:如果小师弟能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就好了……但小师弟这样乖巧可爱,他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了啊。
陆修泽向小师弟递过酒。
但就在这酒将放未放、也是在小师弟的指尖轻触到陆修泽的手的瞬间,陆修泽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