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想
陆修泽望着闻景, 就如同闻景凝望着他。他看到闻景表情空白,一如闻景眼中的自己。
闻景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来了多久?
他听了多少?
陆修泽忍不住想要后退, 想要避开闻景那其实并不凌厉的凝视, 又或者说些什么,好打破这样的僵局。
然而他的脚下生了根,无法动弹;他的脖子僵直凝固, 无法回转;他的思绪干涸枯萎,无法言语。
到了这一刻,陆修泽竟第一次对那冥冥中的命数生出怨愤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让他在下定决心同他爱的人坦白的前一刻被撞破所有?为什么要让一切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无法转圜的地步?!
陆修泽感到脑海深处一阵阵刺痛,无数的画面蜂拥而出,金色与黑色的火焰交错出现, 然而他却无心去看那些炽烈的火和凌乱的画,反倒是被这样的痛唤回了几分理智。
不……不对!
陆修泽蓦然清醒过来:不对!现在的他, 并不是那个舞女小冉, 也不是同闻景私定终身的阿修。此刻的他是男性的装束,是“陆修泽”的面容,就算闻景见了他,也只会以为是与同门大师兄的重逢, 而不会想到……不会想到……
陆修泽的神色刚回转两分,便落入对面闻景的眼中。
闻景倏尔一笑,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直到他喉头滚动了几次后,这才逸出一声气音似的笑,哑声道:“大师兄终于想好要如何骗我了么?”
“还是要叫你……”
闻景无声一笑, 目光落在陆修泽的腰间。
陆修泽如遭雷亟,全身僵直,这才想起他出行前将闻景送予阿修的那颗猫眼球挂在了腰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在闻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无论是哪一个身份。
直到这一刻,迟来的心痛才终于从陆修泽心中升起,源源不断,层层堆叠,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尖锐的刀子,刺破血肉,深入骨髓。
痛彻心扉,痛不可言。
陆修泽脸色苍白,所有的语言和机巧都在这一刻化作虚无,只有痛绵延不止,无法断绝。
这是闻景在痛……陆修泽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的痛,而是闻景的。
于是这也越发让陆修泽苦痛。
——他怎么能让他的阿景这样难过?
陆修泽几乎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顾上前抱住闻景,想要将这样的痛楚抚平哪怕半分,但无尽的愧疚却让他甚至不敢再靠近闻景半点。
闻景望着这样的陆修泽,胸膛急剧起伏,眼眶通红,像是要痛骂,又像是要痛哭,但最后,他咬紧了牙关,只道:“大师兄就没有半点话要同我说吗?”
——说?说什么?
痛楚和苦涩在陆修泽喉间堆积。
——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陆修泽沉默不语,闻景几乎忍不住痛恨起来。他凝望着陆修泽,只觉得自己眼中如同火烧,但他却偏偏生不出半点泪来。
他忍不住向陆修泽走近一步,陆修泽便狼狈向后退开一步。
他步步逼近,陆修泽便步步后退,直到陆修泽在河边站定,退无可退之时,闻景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同我说的那些话……”闻景的声音有些颤抖,“跟我做的那些事……”
是这个人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是这个人叩进他的心门,将他的心思统统占据;是这个人让他终于明了爱情滋味,生出携手共老的心思……也是这个人将一切统统摔坏在他面前。
“你就……”闻景几乎要哽咽起来,但他咬紧了牙,将那些软弱统统压下后,这才用喑哑的声音道,“就真的没有什么解释?!”
闻景直直地望着他,那样的神色在第一时间就灼伤了陆修泽的眼。
陆修泽狼狈撇开头,闻景又笑一声,道:“还是说……骗我、戏弄我,让我团团转得像个傻子一样,就这样让你高兴?”
——不,不对!
陆修泽心中生出莫大的苦痛来,慌乱与愧疚交织,爱慕和苦涩交融。
——不是这样的!
他那样珍重阿景,怎会想要戏弄他,又怎会想要轻视践踏他?
然而他从未这样想过,却偏偏这样做了。
陆修泽辩无可辩,退无可退,痛难再痛。那些曾经在心中拟过千遍的“对不起”,说过万次的“我爱你”,在这一刻的重量都变得轻薄,让陆修泽无颜开口道出半句。
如何是好?他……要怎样做才好?!
陆修泽再也忍不住这样的愧痛,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掩面而去,在闻景的注视中沿江而下,狼狈逃离。
他能感到闻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直视着他的背影,没有半点转移。但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步。
他发狂般地走,直到天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他才被横亘在他面前的巨湖拦下。
陆修泽低头一瞧,才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一只变得纯黑,一只化作纯金,一边恐怖如恶鬼,一边璀璨若天神。
陆修泽心中剧震,头痛欲裂。
——妖物……
他看到将他抛弃在山野中的农夫这样对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