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 那些从未登上过天剑宫的宗派, 却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上山,将天剑宫的客房都挤满了,叫从未预料到这样情况、以至于有些准备不足的外管事和执事长老, 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向来当甩手掌柜的徐怀水, 都在这时候被徐少商拉去, 分担了一些担子,这才叫天剑宫勉强没有失礼人前。
然而在忙碌过后,夜深人静之时, 徐少商也会独坐书房中,对这件反常之事皱眉深思。
对于修为离出窍期只有一步之遥的徐少商,他神识之强大,是当今世上鲜有人能及的。也正是因为他神识强大,是以徐少商已经堪堪触摸到了天道的门槛,有些时候,甚至能在顿悟时看到冥冥中天命的轨迹。
然而这一次,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危险攀附背上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像是有什么人暗中盯住了他,只要他露出半点破绽,要命的刀子就会从背后捅入心口。
徐少商心神不定,焚香静神后,卜算九卦,然而前八卦都是失败,只有在第九卦时卜算成功,卦象显示的是“小心身边人”。九已是极数,再算下去有害无益,因此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小心身边人”和“来自背后的危险”,难道,这一次,不仅是天剑宫内部出了问题,甚至出问题的,还是天剑宫的核心那几人?
在徐少商的隐忧中,天剑宫大典徐徐开幕。
这一次天剑宫大典,将持续五天,除了第一天是天剑宫所有弟子在众宾客面前齐演剑阵之外,剩下的四天都是各宗派弟子切磋交流,可以越战,也可以打擂,甚至除天剑宫弟子外,所有的客人都可以拒绝出战,只不过正道五宗的其余四宗,为了面子缘故,鲜有选择拒绝罢了。
天剑宫弟子专注于剑,既有外剑剑诀,也注重内剑蕴养,除此之外,剑阵——特别是许多人同演的大型剑阵——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因此,当天剑宫弟子在天剑宫广场上演剑时,即便他们并未刻意勾动天地灵气,但依然有风云齐聚,天地色变!而随着他们手中的剑越舞越急,如雷电闪动,他们四周的风也越来越大,扑打在四周宾客面上时如同迎面飞来了刀子似的,叫观者者无不色变,难以想象他们真正引动灵气,齐演剑阵时,会是怎样的骇人场景。
在这样狂烈的风下,筑基以下的弟子是根本站不住的,筑基期的弟子若不是基本功打得好,也很难不露出狼狈姿态,因此这风一起,不够资格的一些小宗派便被迫得步步后退,神态尴尬地离场,等待剑阵结束,而一些发展较好的宗门,倒是能够留下几位金丹修士,代表宗门站在此处,挽回了一点面子,唯有择日宗、神武峰、隐云宗和御灵谷这四宗,能够叫弟子全须全尾地从开始站到结束。
而在除择日宗的另三宗里,领队的虽然有宗主有长老,都不过是泛泛之交,然而带队弟子之中,竟都是闻景的熟人。如隐云宗众弟子中站在第一个的,便是叶灵书,神武峰是莫言东,御灵谷则是陈子川。他们三人虽不及闻景,但却都如徐歆秀那样,有了金丹后期的修为,随时都能够突破金丹,达到灵寂期,所以他们自然是作为弟子中的领头人,站在了各宗派最前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宗主的闻景,其实也已经明白了当年他们四人为何被师长要求同行,也知晓若非当年择日宗有异,让贯日真君不得不亲自手书回绝了这一提议,那么作为贯日真君真传弟子的他,也是会被要求同行的。
——正道五宗想要相互扶持,宗门情谊和个人情谊缺一不可。
但事实上……
闻景暗暗叹了口气。
闻景有心事,这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的。
因此,等到这一天的剑阵演练结束后,叶灵书便拎着一壶酒找上了闻景。
十四年过后,叶灵书从当初那个臭美女装癖少年,变成了臭美得有内涵的女装癖青年,虽然不至于臭美到在正式场合也以女装示人,但是那张貌若好女的面容和张扬的红衣却几乎成了他的标志性装束。
长得好,身份高,修为高,这三样齐聚,便代表着前途坦荡,因此众多修士——特别是女修士——几乎没有不认识叶灵书的人。再加上叶灵书同闻景乃是表兄弟的关系,平日里来往也不少,择日宗里没什么人是不知道的,于是叶灵书走在择日宗院子里的这一路,便如入无人之境,十分顺畅地就来到了闻景门前,但还没等他敲响闻景的门,闻景便从房门内走了出来,十分自然地拦着叶灵书的脖子,把叶灵书带了个弯,向着厢房不远处的小花园走去,嘴里还道:“表哥今日是来找我喝酒的么?走罢,天剑宫客房的景致还是不错的,我们去水榭上喝酒吧。”
叶灵书第一时间就觉得——他家表弟很有问题。
非常有问题!
他表弟哪一次不是要他连哄带骗着才肯喝酒的?这一回这么主动,绝对有诈!
难道是那厢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灵书扭过头,努力想要瞧瞧闻景厢房里头的景色,然而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叶灵书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叶灵书心下越发好奇,面上只不动声色,努力想要拉开闻景的手,一边说道:“表弟这话可就不对了,天剑宫本就寒冷,外头的水榭更是四处透风,我们隐云宗的体质可比不上你们,还是饶了我吧……我看你厢房的位置就不错,我们还是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然而因为某些实在抹不开脸面的原因,闻景哪里肯放叶灵书进自己房间,因此他手上丝毫不松,将自己的好体魄发挥了十成十,毫不含糊地按住叶灵书的挣扎,把他往外头拉:“表哥真是说笑了,金丹修士怎么可能吹吹风就受寒,再者说,临景喝酒才是美事,在厢房中喝酒,那就是喝闷酒了。”
这话说得也对,合情合理,然而以叶灵书对闻景的了解,他可以肯定:这小子压根就是在扯淡!
什么临景喝酒和喝闷酒的区别,说得好像你以前很会喝酒一样哦,借口都不找个有说服力的!
叶灵书对厢房中有什么东西越发好奇了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来找过你了?”
冷不丁的,叶灵书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明明十四年前那场婚礼中断后,叶灵书就再未提及过这件事,然而此时他一开口,闻景便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愣,紧勒着叶灵书的手也不由得松开了些。
叶灵书这时肯定了这件事后,也不急着去看闻景厢房里藏着什么了,而是认真地看着闻景,肯定道:“你从未忘过他。”
闻景被叶灵书的目光看得脸上几乎快要烧起来,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强自装作不懂,讷讷道:“表哥的意思,我没听懂……”
“你心悦于他。”
闻景控制不住地脸红,终于忍不住以袖掩面,道:“别说了!”
闻景并非是个内向的人,对于自己的心情想法也并不吝于直言。然而不巧的是,他们却站在闻景与陆修泽曾经有一夜胡闹的厢房外。
每当叶灵书提及陆修泽,厢房外的闻景就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晚,想起陆修泽的气息和触摸,还有那缠绵的亲吻和暧昧的话语……然而偏偏自己的表兄正站在面前,注视着他,让闻景几乎要以为那一晚的叶灵书也站在这里,注视着厢房里的一切。
这样的想象,叫闻景几乎无法再在叶灵书面前保持镇定,只能狼狈躲闪。
——都是大师兄的错!
都说了不许在这处胡闹的了!
闻景脸色越发烧红,脸上再也挂不住,掉头就往厢房里躲,把叶灵书关在门外,心里又羞又恼,但更叫闻景不高兴的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办法真正责怪陆修泽,最后也只能懊恼自己太不坚定。
……烦!
反正……不管了,反正都是大师兄的错!!
闻景躲进了厢房,心中羞愧难安,暗自抓狂,然而在什么都不知道叶灵书看来,这却又是另一个意思,因此叶灵书也不拦他,也不再强求要进厢房,只是注视着闭合的门,微微一叹。
“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于是连承认自己的爱的勇气都失去了。”叶灵书轻叹,在心中感慨,“世事弄人,莫过如此。若真是相爱,其他的人和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叶灵书相信,以陆修泽在择日宗事变的那一晚表露出的狠辣,和以女装扮相同闻景成婚的决心,之所以现在都没有同他表弟在一起,绝对是闻景在抗拒。
然而闻景又在抗拒什么?在顾虑什么?
叶灵书是不忍去问的,然而这却不代表他不会揣测闻景的心思,也不代表他不会去想象闻景和陆修泽两人相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是谁在挽留,谁在拒绝?
他们会相顾无言,还是会故作平淡地道一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