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景此番言语近乎长辈。虽徐怀水实则年长他近二十岁,然而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因此闻景这样的话,实则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长老也是明白,忍不住道:“非是悲观,而是……”李长老长叹一声,惋惜道,“若闻宗主这样的修士,是出自我们天剑宫的便好了。”
闻景苦笑不答。
李长老也只是随口感慨,并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继续道,“若是只有徐怀水一人傲慢,那还能够挽回,那么一宗的傲慢,又该如何挽救?”
李长老一指远处广场的擂台,道:“你看那十二个弟子如何?”
闻景微微瞧了一眼,便道:“第一天广场上剑阵的核心便是他们罢?若我记得没错,他们应当是这幻光演天阵的第七任核心弟子,而上一任的核心弟子已经开始闭关冲击元婴?若是他们能够成功,天剑宫便能增添十二名元婴真君,而这十二位弟子也随时能够突破金丹,到达灵寂,李长老难道不高兴?”
李长老怒哼一声,道:“高兴?我何为要高兴?这样傲慢的剑阵,我为何应该高兴?!”
闻景奇道:“何出此言?”
李长老道:“幻光演天阵乃是我天剑宫核心剑阵之一,虽不以杀伤见长,却也是天剑宫不可或缺的剑阵!如今上一任担任阵眼的十二名核心弟子统统闭关,徒留这十二人在场,而且还都被选作守擂之人——闻宗主,我且问你,你可会将你择日宗剑阵的核心弟子推上擂台,叫他担负重伤的风险?”
闻景又一次苦笑起来:“不会。”
李长老又道:“若你定要叫这弟子上擂台比试,你可会打发能替代这弟子的人闭关不出?”
闻景苦笑道:“不会。”
李长老冷笑道:“那如今的你觉得,做出这样决定的徐少商、还有那些天剑宫的长老傲慢不傲慢?!”
闻景叹道:“傲慢。”
李长老越是说着,神色便越发恼火,道:“徐少商少时天资惊人,年纪轻轻便已将天剑宫三大剑诀练至大成,与他兄长徐少阳并为天剑宫最出色的弟子。但不同于徐少阳的是,徐少商幼时便胸有城府,心有大志,这才叫上一任的宫主对他青眼有加,不但叫当时的少宫主沈清絮下嫁于他,更是在临死前改了心意,命徐少商为新一任天剑宫宫主!多年来,徐少商从未有一天懈怠,我心中对他也是十分敬服,然而在沈清絮死后,他却丧失了进取之意,只一心溺爱徐怀水,将徐怀水变成了这般傲慢模样,就连整个天剑宫,都成了这副只会躺在先人留下的财宝中坐吃山空的模样……这叫我……这叫我如何不痛心?!”
闻景道:“所以你便勾结魔道之人,为这十二个弟子量身定制了十二个天敌,叫那十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天剑宫,打破天剑宫的神话,让天剑宫威严扫地,好叫他们能低下头来重新审视自身?”
李长老肃声道:“天剑宫在高处站得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忘却了先辈的苦难,也忘记了身为修士的谦卑!他们嘴上时时刻刻在提,然而从未真正地放在心上。我曾苦劝良久,但都不过是无用功,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亲手将天剑宫在山腰打落,也好过它登顶之后再摔得粉身碎骨!”
闻景皱眉道:“我虽敬佩李长老的心意,然而我却还有一事不解。”
李长老道:“闻宗主请说。”
闻景道:“我如今已经明白李长老想要打破天剑宫威严的决心,但天剑宫的承受力恐怕并没有李长老想的那般大……为何李长老在安排了这十二人之后,还要做出之后的事来?”
李长老脸上露出疑惑,道:“闻宗主此话何意?”
闻景按捺焦虑,耐心道:“我能明白李长老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然而门派就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一味重压又有何用?要我来说,堵不如疏,你将寇飞等人引入天剑宫,犹如引狼入室,百害而无一利,再者你还软禁了徐宫主,将天剑宫修为最深的门主关入禁牢,更是为寇飞等人大开方便之门……”
“你在说什么?!”李长老此刻终于色变,骇然道,“寇飞?!寇飞竟想要攻上天剑宫?!”
闻景脸色也有些变了,道:“寇飞竟不是李长老引来的?!但如今寇飞的爪牙已在山下——”
李长老又气又急,道:“寇飞狼子野心,我怎会做与虎谋皮之事?!”
闻景道:“那徐宫主他——”
李长老急道:“你也说过徐少商乃是天剑宫修为最高之人,我不过一介灵寂期的修为,哪里关得住他?!”
闻景终于忍不住心中惊骇。
此时此刻,李长老的神色绝非作假,那么那个勾结寇飞的内鬼是谁?!那个让徐宫主消失的人是谁?!
闻景心中越急,脑子里却越是冷静,想的越深。
李长老是内鬼的消息,乃是陆修泽告诉他的。闻景相信大师兄绝不会骗他,那么也就是说,陆修泽是真的以为李长老就是那个勾结寇飞的内鬼,那么这样一来,是谁误导了陆修泽?这样的误导到底是对所有的人,还是只针对于陆修泽?陆修泽现在可有危险?!
数不尽的问题堆积于闻景脑中,叫他恨不得这就去找陆修泽,向陆修泽发出警示,然而过去数年来,向来都是陆修泽来找他,而他为了陆修泽的安全着想,从不去找陆修泽,也从不去问陆修泽的动向,于是如今竟是一筹莫展!
闻景心急如焚,然而只能强自镇定,涩声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徐宫主!”
——要相信大师兄的能力。
闻景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同李长老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我在寻你之前,曾经找遍了天剑宫的主殿,然而并没有找到徐宫主,去询问守剑殿的执事弟子,也只道徐宫主昨日深夜就已出门,至今未归。在下也曾为宫主卜卦,然而功力不逮,卦象不明,不过李长老若是有徐宫主的精血,那么在下应当可以以此推算出宫主所在之地。”
李长老叹息道:“精血乃是修士的根本,我又怎么可能会有?”
闻景本就是试探地问一问,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并不可惜,微微沉吟,心思电转,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道:“我听闻天剑宫每一任宫主都会在秘宝寻天剑上留下三滴精血,用以控制寻天剑!若是没有精血,有寻天剑也是可以。”
李长老面色微僵,思来想去,最后咬牙,转身向居所内部走去:“跟我来!”
闻景快步跟上,心中奇怪,道:“李长老这是去何处?寻天剑难道不是放在天剑宫的祭祀之处?!”
李长老黯然道:“我为了警示天剑宫,已将寻天剑偷了过来,以为这样可以叫他们稍稍收敛,审视自身,但他们还是……”
闻景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敬佩李长老的心意。”然而却不赞成他的方式。
李长老也听出了闻景的言外之意,颓然一叹。
闻景道:“不过如今这些问题都先放在一边,寻到徐宫主,击退寇飞后,再来说其他。”
“正是如此。”
李长老走入院内,事急从权,也不避让一旁的闻景,打开房内的密道后,一路深入,没一会儿,两人就站在了密道尽头。
密道的尽头既无金银珠宝,也无珍稀法器,除了当中摆着一个大得可怕的银饰剑盒之外,竟只有一张木桌,一盏灯。
闻景心中颇为感慨,心知这李长老怕是真正的刚正之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这才用错了方法,做了错事,也不知事后的李长老究竟是……
在闻景思量的时候,一旁的李长老走上前去,靠近了那剑盒,看着它微微出神:“这便是……寻天剑……”
李长老这句话中饱含着诸多情感,然而不等闻景辨明,他就已经打开了剑盒:“事不宜迟,还请闻宗主就着这寻天剑早些找——”
李长老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面色僵硬得可怕,甚至连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骇人至极。
闻景心中一紧,上前一瞧,只见剑盒内竟是空无一物!
“空的?”闻景失声道,“寻天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