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莫言东对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遇上的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也正是那一天,莫言时对自己一母同出的兄长生出了入骨的恨意。
然而真要说起来,莫言东与莫言时兄弟二人,谁又是对?谁又是错?
谁都没对,谁都没错,无论是怨怼还是爱恨,一切都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莫言东闭上了眼睛,此刻已经不过一具傀儡的他,除了心中无法言说的煎熬之外,已经再也无法对苦痛做出身为人的反应。
而莫言时却在事隔多年后,对着自己深恨的人吐露实情,心中深埋的一切积怨愤恨都在这时得到纾解,一时间竟忍不住放声大笑,后又放声大哭。
“莫言东……”莫言时分明是在笑着,但声音却哽咽,如同困兽,“你为什么不死?”
良久,莫言东道:“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
·
持续了二十六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天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一天之后,莫言东披着那件并不太合身的黑色斗篷,不发一言地离开了爻城。
在他站在爻城门口时,一个声音向他问道:“你就这样走了?你弟弟要怎么办?”
有些恍惚的莫言东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小闻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爻城外的矮墙上,踢着小短腿,面色忧虑地瞧着他。
莫言东忍不住又是一阵恍惚,冷不丁道:“你很像一个人。”
莫言东至今也不知道小闻景究竟叫什么,但他却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与闻道宗的闻景闻宗主,怕是纠葛颇深。他也曾猜想过,这个孩子究竟与闻景是什么关系,然而无论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莫言东都很难将这个孩子仅仅只当作孩子来看待。
……就像是现在。
小闻景摇摇头,没有任由莫言东将话题扯到远处,只是道:“你要去找那个长老吗?”
早在听闻莫言时的话时,小闻景就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被莫言时找上的长老的古怪应对。
按照常理来说,哪个正道门派的长老,面对莫言时这个魔修,会有那么冷静却又离奇的应对?即便不对魔修喊打喊杀,也应该像当年莫言东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个魔修是在说谎,怎么会有那个正常人,不但默认了魔修对晖云的指控,更是将莫言东叫到跟前,将莫言东兄弟二人摆了一道,更将晖云真人的事掩了下去?
答案唯有一个——这长老,虽名为神武峰的长老,实则却也是魔门中人!
莫言东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然而对于莫言东兄弟二人来说,那长老的真正身份,于他们二人的关系缓解并没有半点益处,也不是莫言东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于是莫言东这才会沉默离开。
然而离开后呢?
“你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就算去找那个长老,又能怎么样?”小闻景忧虑叹息。
而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也正是莫言东很难将他视作孩子的理由。
莫言东想要叹笑,然而最后只有叹息从口中逸出。
“我总会去找他的。”莫言东自然会去找那个长老,“然而并非是现在。”
小闻景道:“那在这段时间理,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的身份,正魔两道都难以容下,只有我师兄才能保护你……我师兄他虽然身处魔道,但是人可好啦,一定不会介意保护你的!”
莫言东沉默半晌,摇摇头道:“我要离开,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
小闻景急道:“那是因为什么?”
莫言东沉默良久:“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难以面对现实的懦夫吧。”
小闻景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挽留这个人了。
于是,在地底永恒的微光下,小闻景看着这个男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色斗篷,一步步消失在了远方。
小闻景恍恍惚惚地瞧着,总觉得世上许多难以对外人言的苦难痛楚、许多无法挽回之事、许多无法面对之人,都融在这个背影里,叫他甚至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身影。
“不懂吗?”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修泽站在了小闻景的身边。
小闻景抬头瞧着陆修泽,懵懂摇头道:“不懂。”
“他的离开,是因为无法面对。”陆修泽道。
小闻景依然不懂,道:“无法面对什么?他明明很冷静,明明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啊!”
陆修泽道:“并不是事,而是人。”
本应是最亲最爱的人,但做下了自己最痛最恨的事。
对莫言时来说是这样,对莫言东来说也是这样。莫言时绝不会原谅当年莫言东的那番话,尽管莫言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而莫言东也绝不会原谅莫言时屠戮生灵的手段,尽管莫言时有千般理由万般苦衷。
他们本应是世上最亲的人,但同时却又是世上最恨对方的人。
这样的亲密无法否认,这样的恨意无法化解,于是只能离开,再不相见。
“其实这未尝也不是一个好的结局。”陆修泽笑道,“阿景不明白也好……而以后,阿景也不用明白这样的事。”
小闻景不服气,想要说些什么,但陆修泽却及时转移话题,道:“而且比起这件事,有些事却更重要。”
小闻景怔了怔,道:“什么事?”
陆修泽道:“阿景还记得吗,莫言时曾道,当年他曾经瞧见晖云真人在庄乡客栈中与一个屠户模样的人密谈,而在这场密谈里,他们提及了一些事。”
小闻景依然满头雾水,陆修泽有些忍俊不禁,捏着小家伙的小手,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后,这才道:“阿景可知道我们师父,也就是贯日真君的名讳?”
小闻景睁大眼:“难道是——”
陆修泽道:“正是‘魏婓’二字!”
第174章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