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稳住了,她拎着文件包快步走到那人面前:“您好,我是东石翻译项目组一组组长夏鸢蝶,也是这周峰会翻译项目的负责人,今天上午通过您的助理联系过您……”
夏鸢蝶语速轻快,咬字清晰,节奏感十分明显,确保在对方不耐烦前说完自己的信息并且能让对方捕捉到重点。
这也算她的专业技能了。
这位材料部门负责人显然很是意外,上午在几百公里外通过秘书给他打电话的负责人,竟然晚上就出现在了眼前。
还是这荒郊野岭的制造基地内。
可以想象对方今天一天付出了多少心力精力,而虽然极力掩饰了,但面前一副清丽美人相的译员,从微微凌乱几缕的鬓发也能看出这一行路上的艰难。
纪乾安稍软下心:“行,情况我知道了。你等等吧。小刘,你在这边陪她。等我们这块参数谈完给你发信息,你就带她过来。”
“没问题的,纪总。”
“……”
一小时后。
下得天空闷沉、连一颗星星都见不到了的如瀑大雨里,夏鸢蝶终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制造基地发动机性能试验区的办公楼走了出来。
停在台阶上。
夏鸢蝶拿起手机,点进这次翻译项目小组的临时群聊。
里面不知道为什么热聊成片,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往上翻了。反正有急事他们会打电话而非群聊灌水。
按住语音条,夏鸢蝶将略微苍白的唇凑近手机,在雨声里尽力清晰咬字。
“签字拿到了,收工。签字文件我用手机转扫描件发给你们,你们明天一早就去helena材料部拿资料文件。我这边大概明早……”
夏鸢蝶一顿,看了眼雨势不减的夜色,改口,“明天返程。”
发完回复消息,算是结束了今天最后一件公事。
之前的小刘给夏鸢蝶拿了把基地外借的共用伞,但雨势太大,她勉强撑着它到了大门的保安亭,及膝半身裙的裙尾都有些湿了。
“姑娘,这雨太大了,没有人来接你吗?你自己今晚肯定没法走啊。”
保安室里的值班人员已经不是下午和她掰扯许久的那个了,换了个和气的大哥,对方捧着只泡了半杯绿茶叶子的玻璃保温杯,关心地从窗户探出头,看向在保安室外歇停的夏鸢蝶。
“谢谢大哥,我看附近有没有车。”夏鸢蝶朝对方点头。
“这个点了,这基地附近又荒凉着呢,还下这么大雨——城里那些跑车的怎么可能往这边走,哪里接得到单呐!”
大哥十分热情,也不排除是一个人在保安室里闷坏了。
夏鸢蝶只见着他干脆放下保温杯,从保安室里绕出来,到檐下还冻得搓着胳膊:“娘嘞,这么冷的天……姑娘,你是基地办公楼里的员工吧?我看你穿这点衣服,非着凉不行,你今晚还是回办公室过夜吧,这里是真打不着车啊。”
夏鸢蝶那边刚放下手机。
保安大哥说得没错,附近根本没有接单的网约车。
计程车在这个时间这个大雨里显然也不可能往这边的荒郊野岭里开。
“我不是这个单位的,临时过来办点事,”夏鸢蝶谢过对方的好意,“您进去吧,我在这儿再等等网约车接单,顺便看雨能不能小些。”
保安大哥都笑了:“你这姑娘性子还挺倔,这个点想等到车?除非你自己能叫一辆——”
话声未落。
雪白的远光大灯忽然穿透了雨幕。
璀璨难视的车灯前,细密飞溅的每一滴雨丝都被映成碎落的流光。
一辆纯黑漆光长轿车披斩开这场铺天盖地的雨,从夜色里疾驰而来,将夏鸢蝶眼前漆黑的前路照如白昼。
它减速,最后刹停在怔住的两人面前。
保安大哥懵回神:“姑娘,这车,你叫的?”
大哥把那句“你这还怪舍得花钱的”咽了回去。
因为车窗降下来了。
车内灯正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点开。
驾驶座上,乌发松散而凌乱的男人侧望过来,凌厉眼尾勾抬,夜色里的漆黑眸子如孤高的寒山远星。
他面色不知原因,冷得近苍白。
淡了血色的薄唇微微开阖,游烈的声线在雨夜里低哑而沉倦。
“上车。”
“……”
夏鸢蝶怔在了雨幕前,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车里的那道身影。
他不可能在这儿。
就算他在苍城、在基地附近,他也不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
夏鸢蝶几乎要认定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或者梦境了。
直到旁边弯腰看去的保安大哥一下绷回来,惊得差点颤了声——
“游、游总?!您怎么还亲自开车过来了?”
“……接人。”
游烈眉峰紧皱,额角微微见汗。只这几个字音里,他颧骨都颤了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下颚线愈发绷得凌厉冷峻。
夏鸢蝶回过神。
真的是游烈。
即便万分不解,在他职员面前,和他发生言语交锋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情。
只是坐一辆车而已…没什么的。
“谢谢。”夏鸢蝶给自己做过心理工作,下意识地抬腿走向后排,她撑着伞停下,抬手要拉开车门——
纹丝不动。
锁上了。
夏鸢蝶犹豫了下,从副驾车窗探头:“游总,车门……”
却见方向盘上,凌厉屈握的修长指骨正捏得极紧,用力过度的骨节泛起苍冷的白。
夏鸢蝶看得微怔了下。
而那人微偏过黢黑的眸,他侧颜依然冷漠,唯有声线哑得厉害。
“夏小姐当我是你司机么。”
游烈冷倦转回,漠然得不再看她一眼:“副驾。”
“……”
夏鸢蝶顿了下。
直回身,她拉开副驾车门,迟疑地坐了进来。
第47章 现世报
雨下得愈发大了,敲落在车窗上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
萤火似的路灯缀在雨雾中,朦胧难辨,仿佛通往希腊神话里梦神摩耳甫斯那座虚幻沉沦的梦之国度。只有车前大灯洞穿雪亮,映得雨帘如流光,架起穿过无际黑暗的光桥。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夏鸢蝶在这场夜雨里冻僵的身体和感知总算是一点点活了过来。
上车后,她就自觉在车载导航里选了目的地。
那是她白天下飞机后就在附近订的一家酒店,离着基地不到十公里。从基地一路过去畅通无阻,理论上,即便是下雨,十分钟内也就到了。
然而……
夏鸢蝶微微偏过脸看向身侧的车窗。
雨滴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直落了。
不是她的错觉——车速一直在减慢。
副驾上的女人轻捏紧了身前的安全带。犹豫了几秒,她偏眸望向身侧。
上车以后,这是夏鸢蝶第一次朝驾驶座的方向看。
游烈此刻双手扶住了方向盘,握得很紧,□□上的真皮软套被指骨扣下明显的压陷。
他指节泛白,手背上紧抻起清冷修长的筋脉。
而那张清峻侧颜也更透出苍白的冷感,额角碎发被微微汗湿,垂了下来,勒得他眼尾锋锐而薄厉。
却有种将碎的紧绷感。
上车前还只是隐隐觉着,现在夏鸢蝶已经能确定了——
游烈的状态不太对。
就算他再厌恶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再顾不得那些纷乱心绪,夏鸢蝶忖度着语气,低声问:“游总,你…还好吗?”
“——”
车身在她话声里忽然轻晃。
夏鸢蝶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扶住座椅两侧。
像是从幻梦里短暂地清醒过来,游烈迟缓地意识到车里还有她的存在,他矜得凌厉的眉抽颤了下。
后怕如阴翳薄纱蒙上那双漆黑的眼。
方向盘侧打——
黑色轿车蓦地刹停在雨夜的路边。
夏鸢蝶握紧安全带,认真思考起如果游烈要把她在这里丢下车,那她是往前去酒店还是往后回基地的问题。
毕竟七年前,她就把他抛弃在了洛杉矶那场不弱于今夜的滂沱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