晅曜一听,心下当即不满。他两三步上前,从黎丹姝手里抢走了那只糖人,不快道:“你又想骗我师兄,谁说我不要,你既然为我买,就该给我。”
黎丹姝冷眼旁观他拿了一个还不解气,干脆连她手上准备给苍竹涵的也一并取了。
黎丹姝是真不知道这少爷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他似乎到了手还不放心,想了想,竟还当着黎丹姝的面把两个糖人都吃了。
尘世的糖人可不是上清天的甘泉。由米麦发酵而成的饴糖经过熬煮,形成浓稠的糖浆,初食味甘,过而觉腻。简单来说,便是吃得太多反倒会觉得苦涩。
黎丹姝瞧着晅曜两三口把糖人全咬了进去,不一会儿,那张漂亮的面孔上便浮出难受的表情。超乎黎丹姝想象的是,晅曜竟然没有将嘴里低劣的糖浆制物吐出来,而是都咽了下去。咽完后他同黎丹姝抱怨:“你买的是什么东西,中看不中吃,还不如我师兄做的糖豆。”
黎丹姝闻言:“……”
原本想要捉弄对方的是黎丹姝,可如今见他真和小孩子一样极度配合地被捉弄了,黎丹姝又半点成就感都无了。
她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活过去了,和个小鬼计较什么,一边到底是没嘲笑他,转而同另一旁店家买了碗甘水,将这碗水递给了晅曜。
黎丹姝:“呶,解腻。”
晅曜不信任黎丹姝,他的视线在水和黎丹姝之间摇摆了许久,还不忘嘲笑她:“这水也叫甜水,你给我怕也是不安好心。”
黎丹姝:“……”她直接把水放在了原位,收起那少有的同情心,随便道:“我付过钱了,你爱要不要。”
晅曜并不打算要,他不仅不要,还想嘲笑黎丹姝不晓得像他这样的修者要凭空调出水来也并非什么难事,他正要给这个见识浅薄的妖女露一手,那卖水的老翁却说:“少爷,喝一碗吧,别辜负了这位姑娘的好心,老朽的水是甘泉,解甜腻最好。”
晅曜正想呛声,黎丹姝已然慢声道:“老人家,你这样同他说是无用的,他并不在意我。您若是担心影响生意,与他直白的说,或许还有点用。”
卖水的老伯面色讪讪,他看了看貌若仙人的两人,试探道:“少爷,饮一口吧,小老儿童叟无欺。”
晅曜一时挣扎。
他自然不信任黎丹姝,可他也瞧见了正往这儿围观瞧来的客人。
老头儿尴尬又迫切,显然很希望他饮一碗。相较于老人,买主黎丹姝倒是一副无所谓旁人生死的模样。
晅曜顿悟,妖女正该如此。魔修重私欲,旁人如何自然从不在他们的眼中。
念及此,晅曜决定帮这老头一把,端起碗便将水灌了进去。他喝完后还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喃:“真是泉水。”
摊主自然对自己产品很自信,他连连点头道:“是从与琼山相连的山涧里取的,自是清澈甘冽。”
晅曜心情倒是复杂多了,他心想黎丹姝竟然没有骗他。发现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晅曜有些别扭,他抬起头,想要同黎丹姝说一两句话,却在抬头的瞬间,发现眼前的女修不见了。
晅曜大骇。
他丢下碗就追了出去,黎丹姝身上没有瞬行符,她肯定还在这条街上,跑不远!
可黎丹姝竟像是有隐匿自身的法门一样,晅曜试图用搜灵的方式从人群中找到她,却施了半晌的咒文也无所获。晅曜自觉闯下大祸,连忙赶回客栈,想要寻求苍竹涵的帮助。
可他刚至客栈,便看见了坐在苍竹涵对面喝茶的黎丹姝。
找了对方快半条街的晅曜顿时又生起气来,他指着黎丹姝道:“你竟然跑回来了!?”
黎丹姝冷笑,她搁下茶杯,温柔回答:“曜君这话说的好奇怪,我不该回来吗?”
苍竹涵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他看了看黎丹姝又看了看晅曜,慢声说:“先前街上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在晅曜闪烁的目光中,黎丹姝先开了口。
见她开口,晅曜自是万分紧张,他甚至不得不在苍竹涵的眼皮下捏诀,打着万一黎丹姝乱说,哪怕被责罚也要封了她的舌头的主意。
可黎丹姝仿佛没有生他气一样,真的只是在和苍竹涵说发生的小事。
她说:“我买了糖人,曜君很喜欢,喜欢到松开剑柄也要把它们都吃了,所以我没能给师兄带一个回来。”
晅曜心道这妖女还挺识相,默默松开了手。
然而苍竹涵的面色却称不上好。
松开剑柄。
苍竹涵何等聪明,他几乎立刻明了黎丹姝的意思。他看了眼晅曜,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同黎丹姝说:“多谢师妹了,若有下次,你再为我带一个便是。”
黎丹姝笑眯眯地点头说好,旁观苍竹涵把晅曜单独叫去了一边。
苍竹涵很少会面无表情,所以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会显得额外吓人。
黎丹姝听不见苍竹涵同晅曜说了什么,但就看着晅曜的神色,也猜得到苍竹涵没少责备他。
远远的,她还能听到晅曜委屈的辩驳:“师兄为什么会觉得我杀想她,她自己都没这么说!”
这句话刚说完,苍竹涵的面色便更难看,他用词一定更严厉了,因为晅曜的脸,已经难看到了仿佛有人杀了他全家。
黎丹姝心中暗爽,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想趁着苍竹涵不注意杀掉她?
黎丹姝坐在桌边喝茶,嘴角微翘。
呸,做梦!
晚间,为了照顾黎丹姝,苍竹涵选择留宿。
白天他将晅曜足足念了一刻功夫,黎丹姝看着晅曜那和被霜打了的茄子没什么区别的模样,觉得他大概也安稳下心态了。
毕竟这人刚被教育过,总不能知法犯法,胆子大到真不把苍竹涵的规训放在眼里吧。
黎丹姝想的一点没错。
晅曜确实不敢将苍竹涵的规训至于耳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会做。
晅曜原本就对黎丹姝提防的紧,今天下午又被她摆了一道,无缘无故挨了训斥,要是不把场子找回来,那就不是令琼山诸峰头痛无医的“晅曜君”了。
于是黎丹姝刚进屋,就瞧见琼山的大少爷提剑站在自己屋子里,那感觉就像是半夜瞧见看过的鬼故事成了真,效果十分惊悚。
黎丹姝被吓了一跳,可到底算是身经百战,还稳得住这点场面。
她一边回首关门,瞧见门外已布结界,苍竹涵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便打定主意要拖时间。
黎丹姝闻声瞧了晅曜一眼,慢慢向前一步,瞧见小少爷本能后退了一步,她微微挽起唇角,反客为主道:“晅曜君,夜深露重,您怎么在我的房间里?莫不是——”
她掩唇垂眸:“莫不是您想对我做些不好的事吧?”
晅曜没想到她恶人先开口了,原本准备好的台词一时卡顿,本能红了脸说:“我、我,我没有冒犯的——”
话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顺着对方的话走了,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刷得就抽出了剑,用充满压迫地语气同她道:“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当然是来斩妖除魔的!”
这句话一出,晅曜仿若又找回了主场,冲着黎丹姝念出他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妖女!我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骗了我师兄,但我绝不会被你所惑!说,你接近我师兄的目的是什么,你消失五十载又谋划了什么!”
少爷说着提了提剑,威胁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如果有一个字作假——”
一道惊雷自晅曜的后方劈下,晅曜在电闪中面无表情:“我就当场格杀你。”
黎丹姝:“……”
她是真想不到晅曜能这么铁了心要和她作对。
她当年出事的时候,晅曜恐怕都没出生吧?他都没出生,她和他之间能有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黎丹姝难以理解少爷的心思,但她知道少爷没在开玩笑。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确实是打算在这里对她严刑拷打,为苍竹涵扫清危机。
黎丹姝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倒有些佩服这小少爷的直觉,虽然她没有坏心,可她却是是奉石无月的命令来卧底的。若以目的论,她此来确实是要谋害苍竹涵。另一方面,她又烦晅曜太过敏锐。她怎么能说实话啊,估计她今晚实话说出口,明早苍竹涵就能去她的坟头上香。
天沉沉的发黑,窗外无星无月,满屋光明只剩她桌上燃着的小小烛台。
那烛台的微弱光线印在晅曜如玉的面容上,映得他恍若艳鬼。
偏偏当了艳鬼的当事人没有任何吓到别人的意思,反倒和除鬼师一般凶神恶煞,提着他的剑便直止黎丹姝眉心,周身剑气运至极致,为防黎丹姝逃跑,甚至以气行障,行雷布阵!
晅曜这是有备而来,重重结界已下,即便苍竹涵再敏锐,要察觉不妥也没那么容易。
黎丹姝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她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她就真有麻烦了。
察觉到她遭遇危险,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骨头人便想要爬出来帮她。可已然见识过仙剑之威的黎丹姝并不是会让朋友无意义送死的人,她按着袖口,一边阻止着小骨头人从里头爬出来送死,一边尽可能地想办法。
黎丹姝念着他是苍竹涵的师弟,倒也实诚,直接说:“我真的没有目的,我就是和石无月掰了,在相城游玩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妖族的事。您也听妖族说了,我救了他们,如果我有坏心,我救他们做什么呢?”
晅曜听了这话的反应却与苍竹涵截然不同。他分毫不为所动,甚至冷笑道:“你和石无月掰了?上清天谁不知道你爱他爱的发疯,昔年为了他不惜奉出御神丹,在他灭了黎门全族后,还能不管不顾地跟随着他,甚至为了他不惜和我师兄翻脸!”
“你说你和他掰了?”晅曜讥讽,“你骗小孩呢?”
黎丹姝:“……”糟糕,我当初真的演过头了。
晅曜似乎铁了心要从她这儿问个答案,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剑尖,同她道:“别想逃,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便是师兄来了,我也绝不放你走。”
黎丹姝也有些恼怒了,她问晅曜:“你非得要个目的?”
晅曜毫不退让:“没错!”
不仅如此,他手中还捏了决,同时对黎丹姝说:“我劝你不要耍心思,我已对你下了问心咒,你若是说谎,这满界玄雷会比我的剑更快劈在你身上。你最好掂量掂量,别抱着侥幸说了太多谎,以至于没死在我的剑下,反倒死在了玄雷里。”
他握着剑柄,将剑尖向她的眉心递近了三分,示意他完全没在开玩笑。可黎丹姝是什么人,她不过瞥了一眼,就知道少爷在虚张声势,问心咒——这玩意是琼山三池配套衍生,没有琼山三池,问心咒就和沙一样,只需说谎时稍微注意点技巧,咒文一吹就散。
小骨头人察觉到晅曜的敌意,拼了命的要外钻,黎丹姝眼见她要是再不解决,她的宠物是真要冲出来和琼山派的这位少爷同归于尽了——
为了宠物,也为了不再被这小少爷纠缠,她只能牺牲一下所剩无几的良心。
黎丹姝叹了口气,决定说一个谎。
至于谎言的后果?嗐,她这辈子说过的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在乎谎言,算什么魔修啊!
于是她眨眨眼,轻轻说:“我之所以和石无月掰了,是因为曜君你呀。”
晅曜闻言微怔。雷阵毫无反应,便是对方并未说谎。他本能看向对方,却乍然撞进黎丹姝的眼睛里,只觉瞧见一汪灵泉。
原本瞧见他还满是讥诮提防的女修不知为何忽而垂了眼睛,她的眼神又轻又柔,连同微微垂下的睫毛,都像是上清天天边最盈最净的云朵。
晅曜:“……”
他不习惯的移开视线,干干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妖言惑众。”
一句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太没气势,连忙又恶声恶气补了句:“快说实话,我告诉你,我不是师兄,装可怜对我是没有用的!”
黎丹姝微微勾起嘴角,她也不去提晅曜用错词了,只是睁着澄透的眼睛指天发誓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呀。您太好看了,我看得呆了,怕心神不稳走火入魔,这才逃去妖岛的呀。”
晅曜听得只觉得脑袋大,他直觉黎丹姝在说谎,可偏问心咒毫无反应,令他有些无措,只能故作强硬地回:“你胡说什么,什么我太好看了——”
黎丹姝见状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她悠悠说:
“曜君,是这样的,我确实已和石无月分道扬镳了。您说我喜欢他,实际上见到您后,我就发现我当初喜欢石无月尽是脑袋进了水!”她说得一板一眼煞有介事:“曜君您光风霁月,乃天人之姿,岂是石狗远能及!如今我已洗心革命,重塑审美,证据就是——”
魔域的女修直直地盯着他,冲他勾起艳丽又缱绻的唇角,她满是深情地注视着晅曜,说:“证据就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我已经爱上您了。”
晅曜,晅曜愣在当场。
而黎丹姝还在继续,她柔情款款,甚至面带羞涩,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