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很久的年轻男女回家, 孩子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爸爸在旁边给奶奶按肩膀,不停歇地抱了孩子两天, 她的手臂酸疼, 抬起来都费劲。
  听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话,老人看着孙子睡着的小脸,沉默许久。
  她哑着嗓子问:“能7月份再走吗?”
  现在是六月初,刚过完儿童节,距离小屁孩离开还有一个月。
  对于人来说, 不过是稍稍几个日出日落,分别就到来了。
  更不要说活了近两千年的树。
  央酒就看着小孩数了几次数, 期间低头在自己周围绕着找小木棍。在可以数到一百七十九的那天,他背着小书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坐上了人类小轿车。
  银白的小轿车顺着泥土路开上石桥, 拐过小卖部,沿着金水河消失在视野中。
  央酒站在屋顶的灰瓦之上,淡淡收回视线。
  这个宅子好像更寂静了。
  经常被喂的野猫总在门口徘徊。
  经常被揪尾巴骑马的狼狗路过时经常朝院子里探头。
  安家的鸟雀飞来飞去,回头发现底下没有追逐的身影, 屋檐下的石阶也不会摆满粉色小棒。
  炎炎夏日, 夜晚的风都带着灼热。
  冰镇西瓜都解不了暑。
  夜晚的堂屋前,两只摇椅晃呀晃, 四只有皱纹的眼睛寂寞地看着漫天眨呀眨的星, 广袤的银河在天空划过。
  老太太扇着蒲扇, 忽然问:“想吗?”
  旁边的老头红着眼眶:“想。”
  老太太支着腿晃着摇椅, 忽然坐起身, 转头看向自家老头。
  “那我们去看他们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匆匆跑回房间,一个收拾东西,一个拿起座机打电话。听着灯光里传来的说话声,央酒昂首看向自己的树冠。
  月光冷白,风过飒飒叶响。
  过两天,这里应该会更寂静吧。
  到时候该做些什么?
  花已经开过了,叶子布满树冠,还不到落的时候。
  一切都静悄悄的,无聊透顶。
  不如回到树干沉睡吧。
  此后几年,两位老人偶尔离开,偶尔回来。央酒也偶尔沉睡,偶尔醒来,百无聊赖地听他们嘟囔着儿孙的事情。
  儿子儿媳生意出现问题,最近很忙。
  孙子聪明成绩好,以后一定能上个好大学。他现在的性格与小时候完全不同,沉静又漂亮,不知道会不会和其他家的小丫头早恋?
  只能跟着木棍数数的人类能怎么聪明?可以哭两天不停歇的人类会多沉静呢?
  央酒想着想着,又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老头已经死了,离开很久的一家三口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到新铺好路的大门口。
  虽然车与之前不同,人也长得不一样了,但少年下车的瞬间,央酒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被他救后扭头哭闹跑掉的小屁孩!
  哼,还敢回来!
  当晚,央酒从还在冬眠的蛇窝里薅出一条蛇放进院子里。少年从院子里经过时瞥见,立刻僵住不动。
  脸色唰地煞白。
  琥珀色的眼睛里高速聚积泪水。
  “怎么了?”屋里的爸爸问。
  少年磕磕绊绊挤出一个字:“蛇……”
  听到这个字,全家即刻出动。跑过去一看,他们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少年看:“是树枝,天黑容易看错,别怕。”
  少年眨眨湿润的眼眸,低嗯一声。
  冬日秃顶的老槐树上,央酒攥着蛇,脸色特别臭。
  可不是他怕什么。
  再哭两天,妖也受不了!
  虽然少了个人,这个院子终于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少年总会坐车从金水河的那条路离开,又在固定的时长后回来,待上短暂的两天。
  这段时间里,央酒养成了一个小小的习惯。
  平日里,他会坐在屋顶望着金水河晒太阳,少年回家时他就回到树干观察二楼的右侧的窗户。
  槐树妖终于懂了奶奶常说的沉静。
  待在家的时间里,少年从不出门,甚至极少出现在院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都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
  要么学习,要么看书。
  央酒不明白,那些纸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好看得过自己的花?
  等五月来临,得让忘记的少年长长见识。
  但这见识少年没长成,四月中旬,家里的人类老太太也生病了,半夜被人抬上车,一路消失在金水河看不见的远方。
  年轻夫妻中间回来过几趟。
  直到四月下旬,三个人类带着一只黑色木盒回来,里面是属于那个老人的。
  盒子名叫骨灰盒。
  如今的人类流行火葬,代替棺材承载他们的尸体。
  央酒明白,这个人类也死了。
  这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毕竟每个人类都会死,每一条生命拥有出生就必然需要迎接死亡,包括一棵树。
  但央酒还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关于少年的。
  回来时他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原本分明的眼白里遍布红血丝,对于一个爱哭鬼来说,这的确再正常不过。
  但是他太过呆滞。
  忙碌的葬礼上,人来人往说着节哀,他只会披着白孝衣杵在原地发呆,几乎不会给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