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酒抵达时, 现场比较混乱。
  漆黑的一团祟物被人类揪起来按在墙上,挥拳梆梆直敲,嘴里嘀咕着“不学好, 欺负我”一类的言语。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举起的拳头一顿, 漂亮的青年转首望来, 昏暗小巷里明亮的眼睛宛若夜空唯二星火。
  他将手中之物一甩,张开双臂噔噔噔跑来。妖下意识张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人类便如流星般撞入他怀中。
  央酒两眼发懵。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不习惯。
  “你去揍它。”
  耳边的声音极近, 委屈中有颐指气使的娇纵。这种感觉,妖极其受用。
  央酒单手揽住怀中人, 眼瞳比黑夜更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捏,对面的祟物便在恐惧中炸成暗色烟花。
  凝聚的怪物被打散成祟气。群龙无首, 四散逃逸,妖力瞬间将其全部捕捉吞没,裹在其中。
  巷内巷外,点点荧光遍布空间, 照亮黑暗, 勾勒相拥的侧影。
  央酒低头深拥,抬起的黑眸闪动着羞涩。
  难道宋疏想通了?
  终于感受到了槐树的魅力?
  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他清清嗓子, 勉强做出决定:“既然如此, 我就大妖大量原谅你。”
  话音刚落, 他突然被怀中人推开。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 央酒懵然昂首,见宋疏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又凑过来在他身上左右嗅闻。
  似乎是没找到源头,又开始抬手闻自己。
  “嗝儿~”
  没忍住打了个酒嗝的青年动作一顿,不可置信般缓缓抬起手,捂住口鼻哈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口中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好臭!”
  他嘟囔一句,生无可恋地快速面朝家的方向,一路小跑,丢下槐树妖还架着手臂在风中凌乱。
  酒味实在好臭。
  宋疏受不了,回家后一头钻进洗手间。
  稀里哗啦的水声清晰地在静谧的房间回荡。紧跟回来的央酒抱臂倚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墙角遮挡处露出的半扇光亮,一双乌瞳失去高光。
  一而再,再而三。
  哼,这次谁怎么哄都不好使!
  黑化,是今夜的主题。
  央酒决定,今天绝对不会再和宋疏说一句话,哼一声都不会有!
  分针在盘上转了整整一圈,洗手间的门才终于打开,热气氤氲中青年身影显现。
  央酒扫了一眼。
  宋疏径直向前隐没于墙壁的遮蔽,卧室关门声无情地传进客厅。
  央酒拉过沙发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切,谁还不会睡觉了?
  妖闭上双眸。过了一会儿,又气哼哼在沙发上蛄蛹着转身,面朝沙发,背后空空荡荡。
  时钟滴滴答答,从十一点,转到十一点五十分。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宋疏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他轱辘一下爬起来。感受到黑夜里微凉的空气,垂眸停滞片刻,将被子搭在脑袋顶,双臂一裹,悄然移出房间。
  站在走廊口,宋疏看了看沙发的白色背影,又转眸望向家门方向。
  树一向无梦,今日有些特殊。
  明明是熟悉的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有场景变换,不受自己控制。
  梦中宋疏总忽视他。
  说话假装听不见,站在面前假装看不见,连捣乱般将书店里的书全扫到地板上,他也只是默默捡起归位。
  就好像……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像从前一般。
  央酒握着手中的无毒红花纹蛇站在院子里,见青年被躺椅与阳光包裹,睡得香甜,默默停止了自己无意义的恶作剧。
  宋疏,又看不见他了。
  央酒继续如从前一般跟在他身后,看他吃饭,看他卖书,看他偷懒,看他人前笑、夜晚哭。
  妖确信自己没有扔蛇。
  “你哭什么?”他问。
  回答只有满怀委屈的抽噎,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粘连成一缕一缕,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映不出妖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比往常无聊那么一点,但也还好。央酒刚适应下来,宋疏却得了重病。
  法术不好使,木心不管用。
  熟悉的医院病房里,生命力从他脸颊悄飞速流逝,死亡悄然攀上。
  和人类电视剧一样的直流音响起,央酒垂眸凝视病床上苍白的青年,周身护士与医生交错。
  他本想将宋疏从这群人类手中抢回来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总耳提面命不能因妖的身份扰乱秩序,想着,央酒缓缓放下手,目送宋疏被推走。
  青城镇、港城、海边。此后,央酒前往每一个宋疏可能会前往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各地往返。
  没有,宋疏没有留下任何灵魂。
  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存在,他都能留下人类,可偏偏一点都没有。
  这一刻,央酒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同类、异类、人类。
  两千年树看过太多生死,却从未真正认识死亡。
  死亡是活着的人指尖颤抖、心脏抽痛。
  死亡是活着的人彻底意识到眼前的存在此后将彻底活在记忆里。
  死亡与活着相对,也依附于活。
  漆黑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震颤。央酒如此迟缓地从沙发上起身,呆坐良久,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握紧,掌心一排血色月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