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揭开瓶盖,就被奚暮连瓶带手一起握住。
  仓灵茫然地眨了眨眼。
  奚暮默默揉开药膏,往仓灵疤痕已经很淡的手腕上涂。
  “我用不上这个,留给你的,你这双手,不要留疤。”
  仓灵眼眶一红,气恼地推了奚暮一把,见对方牵扯到伤口,眉心紧皱,又慌忙地凑过去,满脸惊慌失措。
  “都什么时候了,你受伤了,还管我有没有疤。”
  “……”奚暮默了片刻,双眸闪避,有些窘迫:“就这一瓶。”
  仓灵心再大,也明白过来了。
  奚暮很穷,没有伤药,即便受伤也舍不得涂药膏,只想都留给仓灵。
  仓灵眼眶一热,嗫嚅道:“你受伤了啊!先用,我可以找……”
  他本想说可以找奚玄卿要。
  可一想,他都将人得罪了。
  何况,现在让他去用奚玄卿的东西,他会觉得膈应。
  两人都沉默了。
  奚暮想的则是,以前的自己选择留在逍遥宗,不在乎穷困潦倒,也不艳羡锦衣玉食,可如今的他要照顾的不只是自己一人,他还要照顾仓灵。
  眼看着那一指深的窟窿汩汩淌血,不用药是止不住的,仓灵咬了咬牙,一把将奚暮推倒在床上,压着他,就把药膏统统给他涂上,一点不剩。
  血总算止住了。
  天色渐渐昏沉,屋内只有一盏廉价油灯幽幽晃动。
  奚暮望着仓灵倒掉血水,拧干帕子,笨手笨脚地给他清洗干净,包好伤口,心底酸涩。
  他给不了仓灵更好的生活。
  即便师叔祖对他敌意再大,对仓灵的好却作不得假。
  犹豫着,奚暮终是哑声道:“仓灵,你不要怪师叔祖,他对你很好。”
  仓灵瞪了他一眼。
  “……”奚暮叹了口气。
  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下个月去秘境试练,运气好,说不定能淘到一些秘宝灵植,若是足以换一笔钱,我就带你出去玩一段时间好不好?”
  话是这么哄的。
  想的却是:自己在逍遥宗学不到什么东西,又惹来师叔祖的莫名敌意,这么下去,他是照顾不好仓灵的。
  他真的……太穷了。
  他需要离开这里,去那些凶险的秘境中挣一挣身家。
  若是能活着回来,他一定来接仓灵。
  仓灵眼睛一亮:“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可以和你走!”
  奚暮一愣。
  “师叔祖已收你为徒,你已算是逍遥宗弟子,同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外门弟子不同,师叔祖他……不会允许你离开的。”
  说到这个,仓灵就来气。
  他鼓着腮,双眉一拧,气呼呼道:“我离开,干嘛要他允许?那是他骗我的!他不是我师父,有名无实而已。”
  眼见奚暮困惑,仓灵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告诉奚暮。
  从他出生时,便害死双亲开始,说到井底困锁十余年,说到被架上柴火堆焚烧,却烧不死,说到有人告诉他,他活着就是恶心,他该被超度才能解脱,说到遇见奚玄卿,本以为可以被超度,没想到稀里糊涂被收徒。
  他盯着那盏颤巍巍的烛火,漫不经心地倾诉一切。
  他自己倒不觉得多伤心,一双琥珀色的眸平静无波。
  偏偏一转眸,愣住了。
  “奚暮,你哭了吗?”
  “……没有。”
  “骗人,眼睛很红,都有水光呢。”
  “……”
  少年歪了歪头,想起那日奚暮对他说的话,摆出一副大人模样,谆谆教导:“你教我,疼要说出来,那你伤心难过,也要说出来。”
  “我疼,说给你听,你说你心疼我,那你伤心,也要同我说,我也心疼你。”
  少年双手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奚暮再也没忍住,一把揽过少年的肩,拥进怀里。
  嗓音沙哑:“好。”
  珍之又珍,慎之又慎。
  明明他伤口血气很重,是仓灵不喜欢的味道,这下贴着那伤口,小心翼翼生怕压着,倒是不厌恶血气了。
  奚暮想起什么,又对他说:“超度?那你现在……”
  仓灵摇了摇头,笑道:“不想了,以前觉得活着没意思,活着就是恶心,但现在……”
  他将脸埋进奚暮颈窝,轻轻蹭了蹭。
  好温暖啊……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活着就很好。”
  奚暮心中触动,那些情绪不知如何言表。
  但提及“超度”,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为何师叔祖说能超度你?超度明明是佛子能做的事,修仙之人并不能……”
  仓灵懵了,瞪大眼睛:“他骗我?”
  仓灵更生气了!
  怎么可以骗人呢?
  见他胸膛起伏得厉害,怒极攻心,奚暮连忙安抚:“这也不全是坏事,若你遇见的不是他,而是某个佛子,我恐怕……就遇不见你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仓灵还是生气。
  他想,他不要被奚玄卿骗了,他要离开这个地方,和奚暮一起!
  夜已深。
  此处偏僻,只有堆积杂物的货仓,平日不会有人靠近。
  周遭孤冷凄清。
  那间映着幽微烛光的小木屋却热闹,隐隐传来欢笑声。
  奚玄卿倚在一株柳树边,几次踌躇,最终还是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