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卿抿了抿唇,眸色浓深:“……融合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转眸看他的仓灵皱眉后退。
  窗边死树一瞬复活,枯木逢春,刹那四季轮转,红色的不知名碎花缀满枝头,一朵朵飘入窗内,飘落在仓灵衣袖上。
  旋即,一抹绯红映入眼底。
  仓灵就在他眼前,幻术作用一般,被换上了一袭绯红的春衫,脸上覆着的伪装褪去,变回了那张熟悉的脸。
  唇沾薄红,肤色雪白,一双圆眼似杏仁,眼尾又微微上挑,彷若飞凤。
  甚至,连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骨骼都缩水了些许,重回少年模样。
  奚玄卿来不及反应,震愕间,他侧眸朝屋内的铜镜望去。
  自己的模样也有了稍许变化。
  面容变化不大,眉眼少了些凌厉,多了点柔和,疏离感依旧,长发不再披散身后,而是像凡尘境的修士一样半绾起来,玉簪横入发髻,原本的衣衫也不见了,成了一身浅青袍弟子服,还套着一件绣着云鹤的月白外袍。
  仓灵指了指他,又垂头看自己的红衣:“你……我……”
  两人面面相觑。
  奚玄卿打破尴尬的沉默:“应当是两个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世界融合了,我们也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某个人的样子。”
  “对!”
  “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
  仓灵笃笃点头,瞪圆双眼,硬着头皮道:“这肯定不是我,我一颗板蓝根,自然最喜欢绿色青色,蓝色也行,反正最讨厌红色衣服,像血,我才不可能穿这么没品的衣裳!定是这重生之阵搞的鬼!”
  奚玄卿附和:“……嗯。”
  仓灵:“……”
  心知肚明。
  明明都隔着被水洇湿到透明的窗户纸,彼此都能清晰看到对方,却偏偏不愿戳破最后那层阻碍,欲盖弥彰也要继续装下去。
  窗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光渐亮,鸡鸣报晓。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东西两边像是两个世界。
  一边的人穿着宽袖长袍,锦缎织绣,或者短打粗布,是近几百年来常见的打扮,因着不必忧虑灾患,大多数人脸上洋溢笑容。
  而另一边的人却愁容满面,要等到太阳升起,才推开门窗,左顾右盼了半天,才敢出门,他们葛布扎染,长纱绕着头颈,紧紧包裹,像是怕被割喉似的,朝不保夕地过日子,是顾不上发展什么染织工艺的,因而显得格外粗糙。
  这样的两拨人,即便走进对方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并非一个世界,一个时代的人,擦肩而过,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彼此怪异。
  这就很怪异。
  仓灵和奚玄卿走出客栈,在相对熟悉的东边世界馄饨摊前落座,要了两碗馄饨。
  要说奚玄卿如今凡人体质,必须进食,是应该的,仓灵却不必,他是馋得慌。
  不过简单普通的食物,他想吃很久了似的。
  “等我一下。”奚玄卿说。
  “喔。”
  奚玄卿起身离开,背对着他,仓灵才抬眼去看对方。
  太像奚暮了……
  仓灵有时候都禁不住晃神,被蛊惑似的,竟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对方和奚暮是同一个人。
  加上奚玄卿受了伤,热度刚退,嗓音微哑,便同奚暮的声音也很像。
  只看背影,更像了……
  迷路的小鹿,在森林溪涧中到处乱跑,慌地要命,身后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追。
  又似被困在琉璃罩中的蝶,眼前处处是出路,又处处是绝路。
  不知如何是好。
  仓灵忙不迭垂眸,咽了一大口馄饨。
  下颌突然被捏住。
  他抬起茫然又慌乱的眼,眨了几下,奚玄卿的脸近在咫尺,他慌乱不已,眼尾都被馄饨汤的雾气熏红了,湿润的,迷茫的。
  被对方捏着双颊,被迫吐出热腾腾的馄饨,仓灵才后知后觉发现舌根都烫麻了。
  “很烫,要吹一吹,别急着吃。”
  “喔。”
  仓灵脸色很冷,很淡。
  颤抖的睫,紧攥衣角的手指松开,掌心热汗却出卖了他。
  要命……
  为什么连做的事都和奚暮曾经做过的一样。
  奚玄卿将买来的甜糕蜜酿摆在仓灵面前,一样样放好,还是按照仓灵爱吃的顺序。
  “先吃这个吧,馄饨烫,等会儿吃。”
  他连自己爱吃什么都知道。
  所作所为,都和奚暮重叠了。
  “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个幻境,连你都是假的。”仓灵盯着他,眸色渐渐冷下去。
  奚玄卿微怔,眼底的光彩慢慢黯淡。
  微哂自嘲。
  “抱歉,僭越了。”
  他真是糊涂了。
  真以为自己披上奚暮的皮,坐在三百年前的馄饨摊前,面对着和曾经一样,一袭绯红衣衫的仓灵,便能回到曾经吗?
  物是,人非。
  显然,慌乱。
  “仓灵,你没必要怀疑我。”
  仓灵面容愈冷,嗓音更是冰窖里透出来的:“你连这个名字都知道。”
  奚暮给他取的名字,存在于他的梦境之中。
  就连孔雀都不晓得。
  进入重生之阵前,奚玄卿根本没叫过他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