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境神尊还会这个呢?”
  仓灵嘿嘿一笑,大快朵颐。
  听见对方说了句:“……我其实也会的。”
  “喔。”仓灵已经习惯了奚玄卿有事没事说点莫名其妙的话,并不在意。
  吃饱喝足,这醉仙峰也等来了外人。
  仓灵本以为是境灵回来了,却不想只是个逍遥宗的普通弟子。
  此时,楚漪刚好处理完再次皲裂的伤口,忍着疼咬牙包扎好,生怕血水渗透白衣,被旁人瞧出什么,浑身裹着特制的布帛,不会透水,却容易闷坏伤口,再穿上白衣,才拉开门。
  如此看来,他只是脸色比旁人苍白一些,似乎并无异样。
  仓灵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快死了啊?”
  那日,境灵离开后,楚漪的血都快呕干了,枯坐在门前,望着再无少年背影的长廊,直到再次入夜,才颤抖着手解开衣衫,胸膛上横亘着一条极深的疤痕,皮肉下少了一根肋骨。
  在那之后,整整一年,伤口都没彻底愈合,反反复复撕扯开。
  奚玄卿说:“他剜去的是神骨。”
  仓灵问他什么是神骨,他犹豫了许久,在仓灵不耐烦的眼神中,开口道:“楚漪是天生的半神半魔,拥有一根神骨,和一条魔脉,神魔之力在他体内博弈抗衡,他需清心寡欲,摒弃贪嗔痴念,维系其平衡,才能保持神志清醒,一旦魔脉占据上风毁了神骨,他将堕魔,整个世界都会被魔脉血洗。”
  仓灵愣住,即便不是这个鸿濛世界的人,他也很清楚,在这个无神的世界,仙门是不可能有能力抗衡魔族的。
  而半神的存在可以。
  楚漪被尊为逍遥宗师叔祖,划下灵气最浓郁的醉仙峰给他,是尊敬,也是囚笼。
  楚漪平时不离开醉仙峰半步,很少出逍遥宗。
  “若他天生拥有魔脉,早就被仙门杀了,可他偏偏又有神骨,仙门忌惮魔脉,却又希望用他的神骨威慑魔族,来护天下安宁,他的生死掌控在仙门手中,是这样吗?”仓灵猜测道。
  奚玄卿点头:“没错,但有一点,他的生死,不被仙门掌控,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用神骨来威慑魔族,是早年间仙门凋零时的无奈之举。
  近些年,东谷和南岭的龙脉苏醒,涌出磅礴灵气,越来越多的修士轻易便能成仙,拥有了对抗魔族的底气。
  半神半魔的楚漪,便成了仙门头颅上的一把剑,心底的一根刺。
  即便是半神又能怎么样?
  还有一半是魔呢!
  鬼知道,楚漪体内的平衡会在什么时候打破,是神骨占据上风,还是魔脉吞噬一切。
  这种担忧渐渐凝成实质。
  楚漪发现,自己的食物里会掺毒,喝的水里下了蛊,送上峰的衣物里也贴了咒,踏出醉仙峰时,总有莫名的箭矢飞来,附着的灵力磅礴强大,至少是一宗之主下的手。
  可无一例外,都杀不死他。
  凡人如何能弑神呢?
  半神,也是这世上唯一的神祇。
  死生不由己,别人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他自己。
  但他会疼。
  毒药会让他发烧好几天,蛊虫会啃食经脉,咒术会让他头疼欲裂,生不如死,箭矢会刺穿血肉,疼痛难忍。
  他咬着牙,忍着,硬扛着。
  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害怕,他们很可怜的……
  就这样,自我麻痹下,硬是摁着那点怨恨,不许生根发芽。
  贪嗔痴恨,都会成为魔脉生长的养料。
  他不能恨,也不愿去恨。
  他是个怪物,这世上独一只的怪物,只能蜷缩在无人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无人问津,无人共情。
  再难熬的夜,也这样一天天熬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南岭飞虞城诞生了一个小怪物。
  一个魔神投到这个红尘的魔种。
  他生在仙门世家,本该荣华一生,却因宿命捉弄,让他的降生带来一场灾祸,以至南岭飞虞灵气枯竭,致使一个庞大的仙门氏族就此衰落。
  母亲被他吸干心血而死,父亲以死谢罪殉了母亲。
  他呱呱坠地时,便有了成熟的意识,却不懂什么时候该喜,什么时候该哀,亲眼看着父母双死,竟笑得开怀,似在庆祝双亲终于离开这个脏污的人间一般。
  族老一抱他,发现他竟无心!
  他还不会走路时,便被族中长老拴上沉重的缚灵镣铐,被锁在井底长大,被堂兄堂弟们一块块石头砸破头,口口声声说他是鬼怪,备受冷落欺凌。
  跌落谷底的人,在某一日见到了他的神明。
  他所有的光芒。
  那一日,半魔半神的逍遥宗师叔祖,收了一个魔种做徒弟。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两个世俗眼中的怪物,走到了一起,成了师徒,一起被关在这个叫醉仙峰的囚笼中,相依为命。
  楚漪为他取名虞焰,希望他自己能成为自己的焰火,照亮他自己,从此不再踽踽独行于无尽黑夜中。
  小小少年仰头看着神祇,麻木空洞的眼眸头一次绽出亮光。
  他用一双紧张到发汗的小手紧紧握着楚漪的手,犹如庄重的誓言:“阿焰要照亮师尊。”
  楚漪一愣,心跳蓦然加快。
  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