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灵讶然,奚玄卿也皱紧眉头。
  并不完整的那个应该是安是愿,算不得人的又是谁?
  虞焰道:“我会送你们过去,但你们最好速度快些,早点离开。”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烟雾缥缈的远处走去。
  隔着匿声的风烟,仓灵开口喊道:“你要去哪儿?你不出去吗?”
  一阵刺目白光闪过,虞焰消失在视野中。
  紧接着,苍白无边的空间中浮出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是醉仙山的莲池竹屋,一抹白色身影盘膝端坐在莲池前,膝上一把七弦琴,指尖轻抚,琴音杳杳。
  一曲终,白衣青年抬眸,朝莲池另一端望去,温柔如水,眸光含笑。
  他轻轻唤了声“阿焰。”
  道了句:“你回来了。”
  蜿蜒曲折的水桥那头,一抹灰色褴褛衣衫褪去,换作翠竹色的弟子服,长发已成高扎的马尾。
  隔桥相望,他亦笑了笑,眼底熏出泪花,喉咙疼,哑得厉害。
  “嗯,我回来了。”
  境灵将自己彻底封印在那个幻梦里,永远留在那个虚幻世界中。
  楚漪给他的神骨,被他碾磨成灰,点燃织梦。
  随着神骨里属于楚漪的最后一缕气息燃成袅袅香烟,虞焰眼前的楚漪终于不再是虚幻。
  他活生生在眼前,会笑,会倦,会怒,会无奈,会叹息,也会……怜爱他唯一的徒弟。
  “若无神骨,虞焰肉体凡胎,做不了境灵,也没办法继续活下去。”奚玄卿盯着水镜中,恍若重新活一次的两人,眸色愈发暗沉,“楚漪残存于世的最后一点气息都在神骨中,等骨香烧完了,他,和他,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他和他的最后一场梦了。
  他们终于可以从头来过。
  而不是一次次重复绝望的梦,一次次体验生离死别的痛。
  这里没有魔种,没有神骨魔脉,也没有那么多隔阂与悔恨。
  有的,只是抚琴的谪仙,舞剑的少年,是少年做的一道道烟火气浓重的小菜,是青年一针一线为徒弟缝补的衣衫,是长夜尽头的天明,是黄昏来时,映上竹墙的两道紧挨的斑驳身影……
  他们会在骨香燃尽的最后一刻,相拥在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中,一同睡去,再也不醒。
  水镜模糊,浓雾迅速袭来。
  “境灵要送我们去怀渊的执念之地,仓灵,抓紧我。”
  奚玄卿恍然明白过来,伸手朝旁边一捞,他速度并不慢,却捞了个空。
  仓灵在他眼前消失,他自己也一阵天旋地转,目不能视,大约七八轮呼吸的时间,包裹身周的凛风散去,白茫茫的一片重新有了色彩。
  眼前是一座座高墙碧瓦,气势恢宏的宫殿,占星高台巍峨屹立,飞檐玄鸟振翅欲飞……
  他旁边是一座观赏石山,锦鲤跃出湖面,涌过来朝他讨食。
  犹记当初,更深露重,仓灵与他躲在此处,啮咬脖颈,朝他讨血……已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里是……
  几十万年前的人间王朝。
  是灵气将将苏醒的时代。
  即便早已隐约猜到,不免又因与仓灵失散而慌乱。
  本想掐诀,借着姻缘红线的感应找到仓灵,却倏然想起,自己那一端的红线,早已随着一半石身,化作奚暮的一部分留在仓灵身边。
  境灵的执念之地,是仓灵的第一场涅槃劫。
  看仓灵的反应,应当是什么也没记起来。
  那这里呢?
  应该也不会勾起什么记忆吧?
  凤凰亲自给自己封印的记忆,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解开。
  好在奚玄卿发现自己在这里可以施展术法,并不受影响,掐个隐身诀,宫廷中来往的内侍宫婢便瞧不见他了,湖中锦鲤茫然地吐着泡泡,悠悠散去。
  只花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寻遍半个宫廷,却依旧没能瞧见仓灵,难免心慌。
  是还未进来,还是在途中被乱流冲进别的执念之地?
  又或者是仓灵进去了自己的执念之地,去了三百年前的凡尘境?
  “这位是……仙士?”
  背后冷不丁响起说话声,奚玄卿劈手折断一截树枝,眨眼工夫便架在身后之人的脖颈上。
  对方一袭白衣,外罩镌绣暗红图腾的玄袍,撑着一把姜黄色的油伞,雨珠滴落伞檐,被树枝挑开,露出一张清俊面容,眼尾缀着一枚小痣,他吓了一跳,屏住呼吸,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掩饰慌张。
  奚玄卿亦是眉心紧皱。
  这张脸太熟稔,却又与记忆中的不同,年轻许多,双眼清洌干净,气质大不相同。
  奚玄卿皱眉轻喃:“安是愿。”
  少年瞪大眼:“你认识我?”
  他眼前这个被雨淋透,略有些狼狈的男人却抿唇未言,那双深邃的眼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望穿灵魂。
  安是愿虽年纪小,有些紧张,但他好歹做了好几年国师,见识是有的,临危不乱也能做到。
  确认自己没得罪过这人,便大大方方由他打量。
  “这位仙师莫怕,此处偏僻,除了我,还没人看见你,你不会被王朝强征的。”
  在灵气刚刚苏醒的时代,修士并不多,在凡人眼中却有着超乎想象的能力。
  因而,几十万年前的王朝会大量豢养修士,作为战场上的助力,修士的多少,能力强悍与否,都是一个国家实力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