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暮,是奚暮……”
  喑哑的声贴在他耳边,隔开那火焰的哔啪声,潮水般震鸣的千人呐喊也被推开。
  仓灵缓过来时,周围静谧一片,空无一人。
  没有台下疯狂咒骂的人,他手上没有火把,祭台中央也没有被火蛇吞吃干净的……奚暮。
  那张熟稔的脸近在咫尺,一双手臂紧紧环着他,轻拍他后背。
  仓灵咽了咽喉咙,带着泫然哭腔,一头扎进奚玄卿怀里,将猝不及防的人撞了个趔趄:“我以为你被火烧死了。”
  “你别死……”
  “我难过的,会难过的……”
  奚玄卿没说话。
  直到冷风刮凉脸颊,仓灵清醒过来,从他怀里退出去,只是眼睫还缀着湿润。
  “是幻觉吧?安是愿设下的幻境……”仓灵低声说。
  “……嗯,是幻境。”
  倘若仓灵需要这样的自我安慰,奚玄卿不介意这么说。
  面对两位先天神祇,安是愿根本没能力制造迷惑他们的幻觉。
  这一切……不过是包裹着仓灵记忆的那层薄膜裂开了一小条缝隙罢了。
  存在的记忆不会彻底消失,终有一天,它会冲破桎梏,赤.裸裸,血淋淋地铺陈在他眼前,逼着他去看。
  祭台上并没有一个将要被烧死的人。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株形似兰草的植物,比起那个假的,它显得颓靡许多,叶片难见郁葱,如秋草般枯黄,顶端那雪青色的花哀哀地憷在风中,花瓣凋落,只剩包裹着花芯的几片勉强攀缀着。
  这株花快要死了。
  而从神祇身上汲取来的灵气,并没有作用在它身上 ,竟是由安是愿操控着,以祭台为中心,绕着绛仙草铺开,灵光直冲苍穹,与磨盘似的乌云相连接,从乌云中央冲开一个破洞,漏出炽烈的天光,罩在绛仙草身上。
  怀渊是天外天的产物。
  连接天外天的唯一通道在问心秘境。
  而这个幻境是身为境灵的虞焰创造的,它就在问心秘境中。
  问心秘境的承天通道是……陨土构建的墓穴!
  早在万年前,是谁告诉虞焰想要救活楚漪,需要息壤的?
  若是没有息壤,也可用陨土替代。
  而唯一能射下天星,拿到陨土的,只有曾经身处天外天的女娲石。
  又是谁告诉虞焰,可以用重生之阵令楚漪复活的呢?
  这个阵法是怀渊创造的,而作用对象是安是愿,可惜,被天道放弃的安是愿,不可能被重生之阵复活。
  不是怀渊……
  奚玄卿想,若是怀渊做的这一切,不可能还没发现能射天星的自己身份上的古怪。
  怀渊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安是愿复活,而不是离开鸿濛世界,回到天外天。
  那么……
  奚玄卿一眼扫过去时,安是愿亦看过来,眼光相触,犹如短兵相接。
  “你知道了啊……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安是愿有些失落,大约曾也纠结痛苦过,可经年累月的锉磨早已让他麻木。
  他眨了眨眼,眉目间依稀还有曾经那个悲天悯人的国师身影。
  “所以啊,我说我不配了。我所谓的‘爱’与‘善’让他们习惯了恶,我后来其实……怨恨过的……”
  “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没人知道我后悔了,但也没关系,反正史书两笔勾上的那个叫安是愿的人,是一个妖邪,是一个被焚烧杀死的异类。”
  “没人记得在星阁上跪了七天七夜祈求风调雨顺的国师,没人记得从夺嫡之争中失去一切,还能不怨不恨的皇子,没有人记得无数次向帝王谏言而被猜忌的皇叔,也没人记得那个跳下城楼,摔成烂泥,以半神之身的死驱散瘟疫的安是愿……”
  他平静地说下这些刀子似的话,眉眼无波。
  也是,他用了几十万年时间去平息的怨恨,即便恨意满池,也枯成干旱的荷塘了,皲裂的泥土中再没一条喘气的锦鲤。
  他目光微转,手指轻抚心口,温柔地看向那株沐浴在圣光中的绛仙草。
  带着幻境中被怀渊做成傀木的安是愿,和挣扎了几十万年不得解脱的他自己。
  “只有他记得……”
  他捂着心口,轻声道:“但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记得了。”
  他早就和怀渊进入这个幻境了。
  好在,这里是怀渊的执念之地,不是他的,因而,趁着怀渊忘记后来的事,他默默地,一个人计划好了全部。
  祭台自古便是祭天问神之地,问心秘境的天梯就在这里。
  他便一早布下阵法。
  用灵线拴住真的绛仙草,将假的带回星阁,骗过了仓灵,让他们都以为怀渊就在眼皮子底下。
  再从仓灵和犼腹中的蛟龙神君那里汲取灵气,表面是滋养绛仙草,实际上是用灵气为阵法打开通天阵眼,搭建天梯。
  他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不动声色地做好了一切准备。
  奚玄卿发现,光晕之内,无法攻击,汲取的是他的灵气,便等同于他自己攻击自己,与自己对抗又如何能获胜?
  唯一没有被汲走灵气的,只有隐于暗处,唯一没露面的九方遇。
  或许只有他才能打破这道天梯屏障。
  仓灵看着掌心灼焦的奚玄卿:“你知不知道九方上神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