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股白色热气从煤炉上座着的热锅里溢涌出来,一股浓郁喷香的红枣豆沙味弥漫周遭,引得路边行人频频抬头往上看。
  顾山收了鼓火的小扇,站起身揭开锅盖往汤里撒了些红糖,接着便盛出一碗红豆栆汤作为陶湘下午的点心。
  陶湘此时正躺靠在床头,手里执着一本厚重的翻译原文书,就着窗外的天光貌似在阅看。
  只是她的心神显然不在书上头,而是望着顾山宽厚挺直的背影,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她的注视有些久,又娇憨不曾隐藏,顾山未必没有察觉到,当下连脊背都僵立了三分,端着补气益血的甜汤回到屋内。
  温烫的汤碗在外吹了会儿风,已经不太烫手了。
  顾山收走陶湘手里的书本,小心将碗递给她,叮嘱道:“慢点喝,小心烫。”
  陶湘轻应了一声,她姿势未变,抱着豆栆汤先是皱着鼻子闻了闻,许是觉得味道不错,这才舀起一勺慢慢吞吞喝起来。
  她身下垫着经布,昨日刚来量还很大,一不小心就会侧漏,小肚子也有些泛疼,因此只能格外注意,轻易并不敢下地走动。
  顾山比她还要关心她正逢特殊时期的身体,一连两天烧煮的都是补血食料。
  他对陶湘俨然一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稀罕模样,恨不得每顿饭嚼碎了喂给她吃。
  见陶湘吃得香甜,顾山面色柔和下来,坐在床边并未离开,转而伸手替她收拾起了床上散落的报纸。
  好几份民报被陶湘一一翻看过,里头的页面洒落满床,边角处皱皱巴巴,唯有主版上的内容大差不差,还是有关于新币种金圆券的时闻。
  从金圆券发行日以来,托新币面世的福,这几天街上报童们的生意尤其的好。
  南宁市县乡镇上十人中有九人在谈论这件事,引发的热议非同凡响。
  大众接受良好,在商品价格管制加持下,格外响应政府号召,都纷纷涌进银行要求将手上积蓄尽数兑换成金圆券。
  显然随着新币的推陈出新,疯狂上涨的物价得以遏制,甚至可以说变得极其低廉,这对泡在苦水和战火里的老百姓来说,俨然是个好事。
  一时间,新币的换兑风潮席卷了整个南宁,风气也欣欣向荣起来。
  报纸上刊登的新闻还要热烈积极,许多地方的劳务薪酬都已经统一改为了以金圆券结算,银行加班加点替民众兑换,却依旧长队如潮。
  关于前者,陶湘近两日都没有出门,体会不到真假,但是后者却着实如此。
  房东刘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在被迫加班,待到天黑才能带着满身的疲倦和兴意回来。
  据他说,饶是银行人员如此辛勤,依旧有许多群众排着队也换不到金圆券,每天场面一团乱麻。
  栈楼里的其他租户早出晚归,同样也没空去排队兑换,好在有银行工作的刘先生在,他们便会托他帮忙换上一些。
  房东刘太太更是精明,免费帮人换过几次后,自觉从里头嗅到了商机。
  她为了挣些差额,索性将家里的积蓄通过丈夫都换成了炙手可热的金圆券,以此来同旁人收换,并明码标价收取少量的辛苦费。
  有需要换币的人对这一点两点的差额感受不大,但是对于房东夫妻来说,却是积少成多,能得收益的大好事。
  先前顾山也是一样,他要守在陶湘身边,无法花费大量时间去银行排队,便同房东家换了外币,确实快捷便利。
  这厢,陶湘边吃着碗底的红豆,边抬眸看顾山将那些散报一一收纳好。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翻了半天,都没有想到要去看报纸里关于房屋出租的信息,事实上这两天她已经将寻房子的事全丢在脑后了。
  甚至想着,好像两个人就这样窝住在这间小屋里过生活也不错。
  陶湘开着小差,手里的调羹一歪,半块红豆皮就黏在了她的唇角,没能吃进嘴里,衬着那樱粉的唇瓣,格外显眼。
  她口中含着豆粒,微微张开嘴,想要将那块豆皮舔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顾山也伸手过来想帮她摘掉。
  两者近乎同时动作,于是软嫩的小舌头在男人粗粝的指节上轻舔而过,卷着红豆皮就缩回了口中,只留下一道湿漉印迹。
  陶湘的反应要慢些,嚼着红豆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舔到了顾山的手指。
  她眨了眨杏眼,眸子里澄澈如碧潭烟云,望着顾山颊上慢慢浮起了一层红晕,莫名的软惜娇羞。
  顾山心头也是一动,他收回手,微侧着脸,将稍微完好的那一面对着陶湘,素来平淡冷沉的心里如同鼓擂。
  气氛有一瞬间的粘稠,在两人之间像有细线在拉扯。
  陶湘埋头喝着碗里的枣汤以作掩饰,但是越喝却越口干。
  她舔了舔唇角,想了想抬起头,嗓音微哑地向顾山发出邀请:“秋天快要到了,明天咱们一起去街上做几身衣服吧?”
  “好。”顾山适时从陶湘手中接过空碗,没有任何犹豫地温声回道。
  他同时快速在脑海里统计着手中剩余的钱劵,这一两天买回来的生活物品单价不一,全加起来不是一个小数目,原本四十多元金圆券摸约还只剩下七八元不到。
  单纯作为两人的生活费够用一段时间,但用来订做衣服就显得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