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刘先生大小是银行里的正经职员,这些片儿警多少有钱上的事要求到他,因此总会给三分薄面,不至于勒诈得太厉害。
  陶湘见惯不怪,同顾山一起回到二楼房间,等着晚些时候刘太太过来收摊分到每户租客头上的房捐钱。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过来寓栈收钱的户警早在楼外就一眼瞧见了分外醒目的顾山,偏偏刘太太在交房捐里的人头费时,没来得及多想,还是习惯按老数报。
  这明显少给了人,户警觉得她不老实,顿时借题发挥起来:“不对吧,怎么看你这楼里像是有新住进来的,眼生得很?”
  他作势将记录钱额的纸笔往警皮口袋里一收,从腰间取出警棒,吆五喝六闹着要查楼数人,并从底楼开始一间间敲砸开门来瞧。
  刘太太暗道不好,今日难说不得脱层皮。
  这动静着实是响,把待在楼上小租屋里的陶湘吓了一大跳,手里端着喝水的茶杯都差点摔到地上去。
  顾山忙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她身边抱着她安抚。
  其他回来的租户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龟缩在屋内不敢出来。
  底楼除了公用灶房和刘婶所住的楼梯间,其他都是刘太太和刘先生的地方。
  户警开一间,一间没人,更加没好气了。
  他在夫妻俩的卧房里转了一圈,摸到感兴趣的小玩意就塞进怀里,还不怀好意地用警棍撩撩床底,开开衣柜的门,嘴上装作是在查有没有藏人,实则是看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刘太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不停地说着好话,见到他明晃晃偷拿物品的举动,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几声狗东西。
  可她面上还是要赔出一副笑脸:“是嫂子记差了,确实多了个人,那人刚来没多久,是陶小姐在老家那边的养兄,日子过不下去投奔她来了。”
  户警印象不深,翻东西的动作慢了慢:“哪个陶小姐,什么养兄?”
  刘太太解释道:“咱们楼还有哪个陶小姐,公使馆那个呀,那边的洋人喜欢请她做翻译,今天还见她过去了呢……”
  刘先生还没回来,她搞不定当下的情况,不得已只好搬出陶湘公使馆的名头,来震一震这警痞子。
  战乱至此,洋人虽有些失势,却仍不可小觑,户警果然有片刻迟疑。
  但他打定主意想要在这楼里捞上一笔,又很快继续傲慢地往楼上走去:“来了生人,登记了吗,可别是从其他地方逃过来的疑犯……”
  “那不能……”刘太太连连摆手。
  他们对话的声音不小,陶湘在套房里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坐不住了。
  她生怕顾山的过往会被人发现,再被抓走,急中生乱的时候竟连半分心神也没分给床底下那大堆金银财宝。
  不知不觉,在陶湘的心目中,顾山已然比金山银山还要重要得多。
  好在正当户警要到二楼的时候,房东刘先生下班到家了,同他一起回栈楼的还有另一个老户警。
  对方瞧着像是要托刘先生办什么银行里的事,两人勾肩搭背,言语间很是客气。
  这个老户警明显比前一个户警地位要高,也很会做人,两者撞了门户,前者装模作样呵斥了一番,于是后者连寓栈都没敢久待,很快被赶去其他地方收房捐去了。
  鸡飞狗跳的栈楼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小租屋的危机解除,陶湘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起了一身薄汗。
  她惊惧未定地看向顾山,在他的怀里赖了好久才算平静下来。
  楼下老户警来托刘先生也是有要事,他抓了几个偷渡客,从他们那搜得不少港元,照道理赃物得上交给局里,可他想私吞下来,便寻刘先生帮他想办法洗成新币。
  不过银行里进柜走一遭的事,这对房东先生来说简单得很,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老户警见状格外满意,与刘先生称兄道弟起来,对方离开寓栈前,还声称以后这栋楼就归他罩着,有什么麻烦事都可以去找他解决。
  不管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总归是意外之喜。
  刘太太才被前一个不长眼的户警冲撞过,当下脸上待客的笑都诚挚了些,连楼里的租户们也都松了口气。
  当然,亲兄弟明算账,今天房东家给出去的房捐还是要算的。
  陶湘和顾山就两个人,给的少些,却也要三块多金圆,更别提其他租屋里拖家带口的房西,付的还要多,一时间满楼为这苛捐杂税怨声载道。
  刘太太收了钱,倒也没急着走,她从身后拿出一本册子,问顾山要户籍证明登记。
  所有租住在寓栈里的租户都要记录在册,顾山来的这些天,户警们未曾上门,刘太太都忘了有这回事,才闹出今日的风波。
  陶湘听到这话,难免为顾山犯愁,她以为男人坐过牢是黑户,正打算帮他开口,试图拖延一段时间。
  然而只见顾山不慌不忙从身上掏出来一本有他化名的籍证,小小的证本像是泡过水,里面的相片籍贯都模糊不清,唯有姓名籍号这些信息隐隐可见。
  刘太太拿到手有些嫌弃,皱着眉不知该怎么摘抄。
  顾山握住了陶湘抓在他背后衣摆上略显紧张的小手,镇定自若地从头到尾哑声解释了一遍。
  “老家着了火,东西都烧光了,实在过不下去……坐船来的时候不小心落过水,不过内容我都还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