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篷布遮盖严实的货物将不大的货船沿边压得极低, 好在没有河水流泡进去,等筐筐袋袋都搬运到岸上以后,船侧肉眼可见上浮了一大截。
  出于外界金圆券急速贬值和混战等原因,新的一年南方各地的物价飞涨到了不可思议的新高度。
  顾山所要的这些囤粮米肉贵极,用银元结算犹显得大额累赘,最后还是直接付出去几颗加起来二十克左右重的金粒了事。
  金贵银贱,帮着搬货下来的货郎收了金子, 挨个咬了咬那些金豆稞, 待见到上面的牙印后, 笑得更是眯不见眼。
  顾山也查看了下粮食肉菜的新鲜度, 确认不是陈货后,他放下心来,随意拎起一大叠新旧不一的各家刊报翻了翻。
  货贩当他是要引火用,于是从旧书铺里收来了好些,还夹杂不少杂志文刊,当下更是热情周到地主动提起下次来村的时候,还会带更多的纸报过来。
  顾山微颔了颔首,倒没急着走,而是继续同对方打听起城里的事。
  货郎送完货正好没别的要忙,也瞧出顾山是运道不好滞留在此地,便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关于匪兵在桂县里的现状。
  “看恁是外乡人,现下就躲一躲吧!”他最后好心提醒道,“城里那些兵老爷抓外头来的人抓得可厉害咯……”
  顾山听到这里眸光冷沉,更加确定了不是能带陶湘外出的好时机。
  冬季的白日灰朦无光,细碎冰凉的雪花又洋洋洒洒落了下来,货贩冻得缩了缩脖子,没有久留,很快回到了船上。
  在他撑船离开后,顾山分了三趟将地上那一大堆生肉粮袋菜筐运进洞穴中。
  本就窄狭的岩洞添了这些装满物什的箩筐麻袋,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可供陶湘和顾山活动的范围顿时只剩下乌篷船与火堆之间一小片空地。
  不过也正因为多了这些好米好肉,在男人悉心的照料烹饪下,陶湘平日的吃食不由变更精细了些。
  待到月底,南边少见的大雪封山,河里结了厚冰,再没有船贩靠村的时候,陶湘和顾山的洞穴里早就米面成山、肉蔬充沛,两人彻底关上门来过起了二人生活。
  此时陶湘已然怀胎四月有余,小腹圆滚滚的像个白皮香瓜,顾山不免对她愈发宠爱小心。
  他在船头给她用被褥团成块状的软榻以供休憩,除了在洞内终日燃着火堆取暖外,还特意在船篷边挂上加好松油的煤油吊灯,方便她能就着光亮读书看报,不会伤到眼睛。
  整个山洞中央温暖如春,气温格外令人感到适宜。
  在这样的温度下,米面粮油还好,那些囤放的冬菜和猪肉却很容易腐坏。
  顾山不得不将它们变换位置储放,柴火连着冬粮都挪去了长洞里侧的角落码置整齐,几箩筐菜蔬移至偏冷的洞口附近。
  至于大半扇猪肉骨,他则打算分切成块,一一放去外头的冰雪里冷冻好,再拿回来堆在栅栏门旁,随吃随取。
  外头雪下得正盛,陶湘捏着一份旧报,身上盖着兔皮毛毯,正窝在顾山给她做的被榻上闲读。
  旁边就是燃着木柴的火堆,她被烘烤得昏昏欲睡,一点都不觉得冷,只剩下睡意上头,渐渐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慢慢合上了眼,就着顾山在洞口切肉剁骨的声音,准备打一会儿浅盹。
  忽然间,陶湘的肚皮重重一跳,半梦半醒的她硬生生被直接吓醒,捂抱着肚子坐了起来,兔毯连同报纸一起滑落到船边,差点就要掉到地上去。
  这动静发生得突然,不远处的顾山敏锐察觉到陶湘的情况,匆忙丢下手里的砍刀和肉骨,站起身快步向她奔来。
  “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男人的声音素来淡沉嘶哑,这次却破天荒出现了抑制不住的焦灼。
  生存环境太差,也没有医生和护士,这荒山野岭但凡她出现些意外情况,顾山根本不敢想象结果会如何。
  陶湘知道他在担忧些什么,忙嗓音低软地否认起来:“没有没有,不是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具体解释,当下握住顾山的大掌,放到了自己时不时颤动着的滚圆腹肚上,用一种生怕惊扰到胎儿的气音小声说道:“你看,是他在动哎,刚刚动得还要厉害,踢了我一下……”
  顾山没来得及回话,因为就在陶湘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同样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掌心像是被什么踢到似的。
  很小,却很有力。
  他的心跳不经意变快了起来,喉管连着胸口烫烫热热的,这迫使他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胎动,陶湘身为孕妇,显然体会得还要迅速分明。
  她瞪大的杏眼里眸光闪烁,用力按着他的手背,如同发觉到某种新奇的事物,乐于向同伴分享:“是不是?又是一下……”
  “是,他踢到了我的手。”顾川声腔哑哑的,配合地应了一声。
  他的面色已全然放松下来,眼中溢出柔和父性的光芒,低着头忍不住同样好奇地在陶湘的小腹上四处轻柔摸触起来。
  两个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在这冰天雪地的贫瘠山洞里,面对胎儿头次发生代表健康的明显胎动,一时间沉浸在巨大的喜悦感和惊奇感中。
  在顾山有意的加快速度下,那半扇猪肉很快被料理好,成为了洞门口筐篮里一块块梆硬的冻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