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是后话。
  1992年的秋天,工作日,硕大新建成的广场,运动设施闪闪发亮,尽头阴凉处,银发晶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老人正微微低着头,手上穿针引线,藕荷色的绣片反出一片神话故事里才有的光。
  “哇真好看!”我跟着念慈在钟奶奶身边蹲下,问:“奶奶你做的是什么?”
  “给念慈做一个小兜子,装零食的。”奶奶笑着停下手,问:“是念慈的同学?”
  “奶奶,她是黄瀛子,楼下黄叔叔和覃阿姨家的小孩,去她奶奶家过暑假才回来哒。”同样也是小孩的念慈这样跟奶奶介绍我。
  然而粗枝大叶的黄瀛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小孩”,眼睛直直盯着绣片,“这绣的是小花。”
  奶奶告诉我:“这是莲,也叫水芙蓉,是最清淡雅致的。”
  “我没见过这个花呢。”
  “南方的水塘里常见的,念慈小时候和我回家乡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花。”奶奶笑问:“你喜欢什么?奶奶也给你绣一个。”
  “真的么?”我高兴得搓手,“我喜欢孙悟空,奶奶能给我绣个孙悟空么?”
  钟奶奶笑起来,“哪有给女孩子绣孙悟空的?”
  “我就喜欢孙悟空呀!”
  念慈跟奶奶介绍:“瀛子有一只超级大的猴子,可以抱着的!”
  我认真说:“它就是悟空。”我的超大个猴子玩偶是妈妈最好的闺密闫姨出差从上海坐了一整天的火车背回来的,是整个家属区的玩偶之最,在同学中特别有人气。
  奶奶被我们逗笑了,“那好吧,就给你绣一只小猴子。”
  “嗯嗯嗯!”我狂点头,想了想又卸下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对护腕,递给钟奶奶:“奶奶,你能在这绣小猴子么,你看这里扯破了,还能缝上么?”
  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来,仔细看:“怎么撕得这样厉害,这要很大力气才能扯坏吧。”
  “蒋翼他爸爸从国外给他买的,关超刘鑫他们都要戴,就抢坏了。”我一一交代,也没想过奶奶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怎么有针孔?这是有人试着缝过了?”
  “我缝的,暑假我缝了好几回……”我伸着手指头给钟奶奶指:“这里,还有这里,可是缝歪了,每一针的长短也不一样,我自己觉得不好看,我二叔说还行,可是让他戴他也不戴,我就又拆了,可是针眼就留下了,更不好看了。”
  钟奶奶被笨手笨脚又有点沮丧的小话痨逗笑了,又仔细看了看护腕,“开线的地方很容易缝上,不过这些针眼还是要遮挡一下,嗯,我给你绣个图案补上就好了。”
  我狂点头,“好好好!那还是绣孙悟空么?”
  “你说这是谁的护腕呀?”钟奶奶问。
  “蒋翼的。”
  “是哪个yi?”
  “嗯、嗯有羽毛的那个翼,很难写的,跟我的瀛字一样难写。”
  “那绣一片羽毛怎么样?”念慈提议。
  “羽毛轻飘飘的,‘翼’是翅膀的意思,咱们厂子是造飞机的,叫这个名字,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他能一飞冲天,那我们给他绣一对翅膀怎么样?”
  “翅膀好!要是蒋翼在这可以让他自己画一对翅膀,他可会画画了……”
  奶奶找出一段和银色logo颜色差不多的线,“念慈来帮我引针。”
  念慈轻车熟路把细细的丝线穿进细细的针孔,我光看着,却用不上力气,在旁边翻出糖果一边吃一边分给念慈和钟奶奶。
  “奶奶不吃,你们吃吧。”
  “可甜的呢……”
  “黄瀛子!你怎么在这啊!全班男生都满世界找你呢。”远处突然有人喊。
  我握着糖果站起来,“关超?你来啦?”
  穿着跨栏背心的关超气喘吁吁跑过来,气呼呼地语无伦次:“他非说你跑丢了,找不着了,把我一群人都召集来找你……”
  我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跑丢了?谁说的呀?”
  “黄瀛子你跑哪去了?都找你呢知道不知道?”郭靖可比关超凶多了,劈头盖脸问我:“你去了别的地方怎么不说一声?”
  “跟谁说呀?”
  “蒋翼蒋翼!黄瀛子在这呢!”刘鑫这会儿也到了,冲着远处喊,“你们谁快去学校给蒋翼送个信,人找着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满心不解,剥开钟奶奶不吃的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哪里只是我们?全年级的男生都让蒋翼给叫出来了。”关超喘匀了气,告状一般:“本来我们都要踢球呢,结果所有人都出来找你了。还有上个年级的几个哥们都来了……”
  “他找我干吗?”
  “你不是生气跑丢了么?”
  “虽跑丢了?勒才跑丢了呢!”嘴里有两个糖球,反驳也没有什么力量。
  “你还有理了!”郭靖就要发火。
  “你慢点说,满头都是汗。”念慈笑眯眯递过来一块手帕。
  郭靖擦擦汗,“念慈你怎么在这?”
  “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喊口号大军浩浩汤汤从远处开拔而来,就算我脸皮厚这会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挥手大叫:“在这呢别喊了!”
  一群男生根本不听我的,起哄式地大叫:“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
  我气得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