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累:不想努力了。
  想法一旦萌生,便迅速生根发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长为苍天大树,占据了辛狸的脑海。她当即吹了一声口?哨,少?女娇俏的声音消弭在呼啸风声中:“阿青。”
  本在京城外戏水的阿青听到主人的召唤,当即抖了抖沾上水的毛,振翅飞往空中。
  待一人一鸟距离拉近,辛狸当即跃到阿青背上。桃木剑上方一轻,它自动钻进辛狸半敞着的乾坤袋里。
  阿青鸣叫一声,似在询问?辛狸的目的地是何处。
  “齐云山。”
  辛狸整个人手脚呈“大”字型平躺在阿青背上,阖上双眼一幅准备入睡的模样。
  “啁啾。”阿青轻叫。
  辛狸知?道它的意思?,从乾坤袋里拿出蒲扇盖在自己脸上的同时,声音闷闷传来:“我知?道齐云山飞不上去。停在山脚即可。”
  说完,秒睡了过去。
  或许是太久没有肆意放纵自己睡一个好觉,辛狸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风波流转,密密麻麻的星辰闪烁。雪霜铺在地上,清冷离尘之气四溢。
  齐云山地界内的夜幕比外界来得?早。
  这样的地方所出,大多是冷心冷情、一心向道之人。偶有误入红尘,譬如虞落烟和辛霍;再?有
  半只脚踏入俗世,为外事所扰,有如顾青衫。
  其实细算下来,暮云为道家传人才是合理。辛霍能力出众,却静不下心,起初被掌教人看重,也不过是因为悟性极佳。然而观察下来,暮云虽面?上浮躁,心中却是沉静。
  后来辛霍痛失爱妻,自请离去,便更是与齐云山绝缘。
  暮云性格大变,更加沉稳。自此?,齐云山大小事宜全经他手。
  这么多年,辛霍当真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
  辛狸再?睁开眼时,背部所触已不是松软的琉羽,而是有些硬挺的床榻,硌得?她很不舒服。
  像她这种人,哪怕已将意识归于灵府,睡得?极沉,但若外有战意,便会立刻醒来。
  到元婴境界的人,总是极度敏锐的。
  “你醒了。”
  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掺杂着堪破大道的坦然。
  辛狸抬头,对上暮云和煦的面?容。
  暮云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复杂,但她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悲伤和欣慰。
  “一路奔波,辛苦了。”暮云立在原地,连衣角都未动分?毫:“若是饥饿,可.......”
  辛狸打断他:“我不饿。”
  她没有来齐云山做客的意思?,只是想来找到一个答案。或许她的所有猜测全盘错解,又或许一切皆如她所料,但总归大道在前,她想听到确切的回?复。
  辛狸道:“我听说,掌教人曾有一个女儿。”
  她的话撂在地上,久久未有人拾起。但她也不在乎,靠在床柱上静静看着对面?那人。
  默了许久,暮云应了一声。
  “是叫虞落烟吗?”
  暮云点头。
  他对于辛狸知?道虞落烟一事并不意外,甚至她能知?晓关于虞落烟的消息,还是顾青衫下山前他所授意。
  辛狸长得?太像虞落烟了。
  除了性格更加娇纵外,行为处事简直是虞落烟的激进版。他上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她还只会在襁褓中嘤嘤哭泣。岁月如梭,一晃过去这么久,通古凤髓重现那日他再?见到她,只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那只青鸾鸟,曾是虞落烟的灵宠。
  虽然看着辛狸的反应,似乎辛霍从未与她提起过她的母亲,但他却觉得?不该如此?。虽然虞落烟在她人生中所占时间不过毫厘,但毕竟是她的生母。
  若是虞落烟没死,照着她的性子,定然能把辛狸宠的比现在更为所欲为。
  他知?道辛狸想问?什?么,所以在她再?次询问?前抢先开了口?:“她是你的母亲。”
  她果然是她的母亲。
  有虞落烟熟人佐证,确认心中所想,辛狸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回?想起秘境中温婉端庄的道神玄,她心下隐有触动。细究下来,竟说不出其中滋味。
  暮云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受到冲击,沉默地退出房间,给她一个缓冲的空间。
  他方退出门,便撞上一人。与他一般面?上总是挂着疏离又和蔼笑容的徒弟顾青衫站在门口?,神色有几分?高兴:“师父,听说辛狸来了。她在里边吗?”
  暮云闻言蹙眉,有几分?不悦:“你与她何时如此?熟稔?”
  他没有别的意思?。自古英雄难过情关,这也是他困着顾青衫多年不让他下山的原因。
  并非是他觉得?有心有情是件坏事,只是情之一字太过沉重,他身边触此?之人大多走了一遭悲欢离合。若是道心不稳,极易走火入魔。
  齐云山不能交给心志不坚的人。
  顾青衫探头:“我们噌一起闯了秘境,如今算是好友。”
  好友......
  但见顾青衫神色坦然,毫无畏惧之色,暮云才放下心。他回?道:“她在里面?。你便在此?处,她有何需要,你帮她便是。”
  顾青衫点了点头。
  等暮云走远,顾青衫连忙推开门,撞见盘着腿从乾坤袋里拿出鸡腿的辛狸。他噎了一噎:“辛狸,你可找到十二神下落了?”
  待说完他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曾多次试过与别人交谈此?时,但仿佛被下咒般说不出口?。如今对着辛狸,却又说出来了。
  这是为什?么?
  辛狸摇头,表示暂时没有。不等顾青衫想通其中玄妙,她话锋一转:“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顾青衫点头,也没问?缘由,召出三阳剑便递给她。辛狸接过,果然从中感?受到一股道法气息,是专属于顾青衫的、在他出招时会隐隐迸发的气息。
  她心中有了猜测,状若无意问?道:“你们齐云山修道,有什?么讲究?”
  顾青衫低头思?考片刻:“讲究没有,不过和正?常修炼倒是有些差别。”
  辛狸抬眉,意思?很明显,让他说来听听。
  他想了想:“你们修炼是看境界,我们修炼却是看‘炁’。每个人的炁都是独一无二的,凝聚之炁越多,修为便更高一层。”
  果然。
  道人要妙,不过养炁。
  “不过,炁也是一脉相?承的。”顾青衫补充:“像我和我师父,我们的炁就很像,只不过于细微之处有所偏差。”
  原来如此?。
  所以她若想报恩,只需找到与伏勒的‘炁’相?似之人即可。
  辛狸正?要继续发问?,便见一只传讯纸鸢飞进屋中。顾青衫截了下来,将其展开,几个大字横在中间:“邀辛姑娘一见。”
  落款是虞庭松。
  顾青衫神色复杂地看了辛狸一眼,整的她一头雾水。半晌,她听见他轻叹一声:有人想见你,跟我来吧。”
  辛狸觉得?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差不多都知?道了,便抬腿向外走,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不多叨扰,我先走了。”
  “请留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于虚空中传音而来,带着无比巨大的力量将辛狸钉在原地。此?音一出,辛狸瞬时便知?道是谁想要见她。
  她轻叹一口?气。
  细说下来,她这人情感?还挺淡薄。亲人之间,也就和父亲更为亲切一些,但仍有许多小秘密瞒着他。得?知?虞落烟是自己母亲一事,她思?绪杂乱无章。但总归因为那人已经离世,再?没可能得?见,而感?到惋惜。
  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虞庭松忽然要见她,竟让她感?到一丝紧张。
  她并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面?,看别人阖家团圆相?亲相?爱也就图一乐,并无心向往之。如今即将重见血亲,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不觉间,桎梏已松,她已跟着顾青衫来到掌教人院中。
  入目的是个两?鬓苍苍的白发老人。虽然饱经岁月磋磨,但背脊仍旧挺得?很直。一双深邃的眼瞳中透着淡淡的忧伤,神色却无比平和安详。
  细看下来,辛狸和他有几分?神似。
  这便是她的外公了。
  似乎是看出辛狸有些拘谨,他出声宽慰:“不必紧张,我也只是想见你一见。”
  血脉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此?。
  虞庭松分?明只说了一句话,却奇迹般让她的心情平缓下来。她没由来地感?到些许亲切,此?生第一次自发地躬身,对着虞庭松敬拜:“外公。”
  虞庭松朗声笑几声,全然不见老气衰颓。皮囊之下,隐约可见仙风道骨。
  辛狸却猛然想到一个词。
  碎玉。
  她一向毒舌且目中无人,不仅是仗着自己的卓绝本领。自有意识起,她便极其善于拿捏他人的人性。看上去无比固执,其实内心细腻。
  任何人与她初见,都会被她在心中安上一个形象。桓悦竹是遇热可化的坚冰,司商陆是外厉内荏的海蚌,须穆修是未经打磨的珠宝。
  后来的相?处也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现在,她觉得?虞庭松像一块碎玉。
  非是人为打碎,而是不堪岁月蹉跎,自己碎了。
  虞庭松摆手,顾青衫识相?退下。老人笑得?和蔼:“你跟我来。”
  说罢,转头绕过屏风,背影被摇曳的烛光拉得?老长。
  辛狸不明所以,跟在其后。
  入目的是一张画像。
  与辛狸在阏逢境中所见的道神玄相?同,却又不同。道神玄一双眼中尽是大义,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以悲悯苍生的威严,高不可攀,让人不敢靠近。
  而画像上的人,透着少?女灵气,过腰的长发并未刻意梳理,而是微微拢着,给人一种自由又温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