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剧烈地响着,响得仿佛要跳出心口。
  焉谷语想起梦中陆皑杀人时的眼神,背后蓦然窜起一阵凉意,凉入骨髓,她面上也跟着苍白起来,但表情还算镇定。
  少年虚掐着焉谷语细嫩的脖子,拇指似有似无地从血管上头划过,沉声道:“怕不怕?”
  此刻,焉谷语整个人都是懵的,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少年瞧着清瘦,四肢却极有力量,他压上来时,她根本反抗不了。
  对于她的呆傻反应,少年很是意外,他拇指用力,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的血管开始扭曲,低头诱惑道:“怕的话,可以像他们一样将我锁起来。”
  听得这话,焉谷语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试探她。心思多的人不容易骗,好在她早有准备,直言道:“我不怕。”
  赤獒默然,手上力道却没松。
  见状,焉谷语继续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将你锁起来。在我眼里,你是人,不是疯狗。”
  “你是人,不是疯狗”这话一遍遍响彻在耳畔,每一字都清晰无比。少年没说话,眼里却露出了一丝冷,他缓缓松开手,食指指尖一寸寸往下滑去,暧昧地点在锁骨上。
  “我是一只,会咬人的疯狗。”
  耀金色的帐帘幽幽摆动着,带着他的眸子发了光,而里头,正倒映着焉谷语柔弱的模样。
  焉谷语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梦中之事不提,现实里,自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几个男人,更别说是眼下这般了。至于男女之事,她说不上懂,但也并非白纸。
  他眼中没有类似冲动的东西,应该还是试探。
  “我从不觉得你是疯狗。”焉谷语坚定道,抬手触摸赤獒的右颊,不想被他偏头躲开了。她也不继续,夸赞的话一句句往外冒,“你这样的样貌,这样的身手,若是长在外头,不是锄强扶弱的少侠便是文武双全的少将军,比大部分人都好。”
  喉间一动,少年停住手,冷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话算是直接挑明了,焉谷语有些惊讶,但也算不上太惊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念起已故的兄长,立即红了眼眶,“我没有目的。接近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已故的兄长。”
  少年动了动下颌,剑眉微拧,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直起身,慵懒地坐在床尾,黑白分明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焉谷语。
  焉谷语直起身,暗忖,自己这是过关了么?说来奇怪,方才他那般对她,她并没觉得厌恶,反倒是害怕更多,与见陆赢那日截然不同。
  赤獒做的比陆赢做的更多,为何她不厌恶?
  兴许是因为他没恶意?她这么想着。
  “你不嫌弃我的身份?我只是个斗奴场的斗奴。”少年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是羽毛拂过,“我从身到心都是脏的。”
  焉谷语抬眸看去,只见少年低着头,剑眉痛苦地皱了起来,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一般扇动着,无声无息地流露出脆弱之感,与方才的强硬邪肆判若两人。
  她看得心头五味陈杂,没敢挪过去。她或许不够了解他,但梦里见得多了,她可以十分肯定一件事,他怕被人抛弃。
  “不,你在我心里是个干净的人,只是被斗奴场扭曲了性子。”说着,焉谷语朝赤獒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去触摸他面上的烙印,言语间极尽温柔,“倘若你觉得自己脏,那,我来净化你好不好?”
  少女的指尖温热而柔软,触上面颊时,少年眼中掀起了层层波澜,疯狂和黯淡相互交织,最后归于平静,生出一抹亮色。他兀自低着头,三指在锦被上用力按着。
  焉谷语仔细读者少年眼中的情绪,只能猜个大概,“对不起,张管事开了天价,我买不到你,不然我早带你回家了。”
  天价?少年眼中光芒悉数一灭,冷声问道:“多少?”
  焉谷语叹息道:“无价。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将你卖给我。”
  “是么。”赤獒收紧手,用力地将锦被扯了起来。他对麋鹿的身份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对了,上回我送你的衣裳呢?你怎么没穿?”焉谷语想起上回的事便问。
  自然,她问这话并非是要问衣裳,而是想提醒他,她为他买了一件衣裳,她是待他好的人。
  闻言,少年嘴角勾起一道凌厉的弧度,嘲弄道:“被人抢走了。”
  “谁抢的!”焉谷语猛地站了起来,此刻,不管是不是演戏,她都来气了,“你告诉我,我去为你讨回来!”
  少年看她一副母狼护崽的模样,压紧的眉眼渐渐舒展,“他们穿过的衣裳我不会再穿。”
  “……好吧。”焉谷语瞥了赤獒一眼,心里思量着,他没了衣裳还是要再给一件东西的。她伸手摸向腰包,将里头的糖粒全拿了出来,“今日叫价太狠,我没钱带你出门了。不过我有这个,你要不要?”
  赤獒出神地望着焉谷语手中的糖粒,他没说要,却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期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她。
  隐约有什么酥麻的东西走过全身,焉谷语下意识收了手,动作很快。
  赤獒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方才那一下他并非有意为之,然而细节之处最见人心。由此可见,她方才说的话是在哄他,并非出于真心。
  不过他也不急着拆穿,只当自己玩了个游戏,而这游戏的赌注是人心。
  他贪恋被她保护关心的滋味,即便是假的,也叫人上瘾。
  “客人,时间到了。”猝不及防地,外头有人喊话。
  “这么快?”焉谷语侧头。
  方才她和辛逐己喊价,直直将赤獒的坐局价提到了六百两一个时辰,所以一百两也只能买一刻多点的时间,算来确实差不多了。
  “我……”突然,一阵头疼袭来,焉谷语按着额际晃了晃。
  赤獒从床榻上站起,长腿一步跨到焉谷语身前,问道:“你怎么了?”声音有几分紧绷。
  焉谷语心里清楚,是头疼症犯了。自打她懂事起,这头疼之症便没消停过,陆陆续续地发,有时几日一回,有时一月一回,疼起来时,脑袋跟被人砸开了一样,以至于她最怕的事便是头疼,每回疼起来都想叫人把自己打晕。
  “没什么,我走了。”头疼症一犯,她的语气便比之前冲了几分,身子歪歪扭扭,步伐虚浮。
  赤獒立在原地,眼神不住变幻着,心道,这不耐烦的语调倒是挺真。
  焉谷语强忍着头疼走了几步,倏地,眼前一黑往旁倒去。
  赤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焉谷语。少女入怀,霎时,一股淡淡的药味充斥在鼻尖,不浓,却意外好闻,好闻得迷人。
  “放开,男女授受不亲。”焉谷语虚虚软软地挣扎着,语带嗔意,“我要回去了。”
  少年没松手,任由她在胸口乱捶,纵然她碰的地方全是鞭子打过的地方,他也无所谓,“你是不是病了?”
  “我病了,你高兴么?”焉谷语最怕头疼,一疼便觉得自己委屈。看向他时,她的小脸皱巴巴的,可就是这样的时刻,她也要试探他的心思。
  少年眨眨眼,他不晓得她有多疼,但看她这模样,该是挺疼的。
  他倒是不怕疼,可惜不能替她承担。
  对方不答,焉谷语更觉委屈,愈发用力地推他,半是撒气半是指责道:“我生病了都来瞧你,还为你花了不少银子,你竟然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出,真是没良心。放开,我要走了!往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
  她这么一说,赤獒还真说不出话来了。他使劲抱着她,怎么也不让她推开。此刻,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挠开了一道从未有过的口子。
  思索片刻,赤獒抬手扯了根带着倒刺的鞭子,主动将鞭子放在焉谷语手上。
  焉谷语本想借机闹一闹,好让赤獒有关心她的意识,结果他递了把鞭子给她,她是半点儿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只听,少年用清冽的声音说道:“那些客人说,他们看我挨这鞭子时特别痛快。你试试。”
  第19章 他哄她
  他说后,焉谷语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副血肉模糊的画面。
  “呕!”反胃之感涌来,她顿觉头更疼了,连忙将手上的鞭子扔在地上。她仰着头,一字一字道:“打你我根本不会痛快,只会更难受。”
  赤獒低头看她,她瞧着可是难受,眸中水雾朦胧,宛如柔情做出的钩子,钩得他心头一软。
  “你,可以骑我。”
  “什么?”焉谷语不解其中的意思,见少年平静地蹲下身,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哄她。她飞快抓住他的手臂,恼火道:“起来!你不必做这些,我也不用你如此。”
  从没见这么哄人的。
  焉谷语摇了摇昏沉胀痛的脑袋,她记得,自家哥哥会在她头疼时说好听的话哄她,会给她揉太阳穴。两相比较,赤獒的脑子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
  赤獒就着焉谷语的手起身,五官被日光照得格外分明,眸中有丝丝缕缕的流光在闪烁。
  “客人,时辰已到,您该走了。”忽地,外头的人又开始催促,“再不走要加银子的。”
  “吵死了。”焉谷语忍不住低喝一声,她头疼时最容易动怒。“我要走了,你好好养伤,等过几日……”
  “我扶你出去。”仿佛是不愿听后头的话,赤獒打断她,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头。
  焉谷语用余光瞥了眼肩头削瘦的手腕,衣袖上扬,露出一截厚厚的绷带。这一刻,她心头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
  赤獒一手扶着焉谷语,一手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屋内两人正好对上屋外等候的两人。焉一神情大变,脸色铁青,焉二则是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满脸震惊。
  焉谷语即刻反应过来,果断扯开赤獒的手。
  赤獒的手虚搭在半空中,似是不舍,好一会儿才收回。
  见状,焉二大步上前,主动扶过焉谷语道:“小姐是不是头疼之症犯了?”
  “嗯。”焉谷语懒得说话,只单单应了一声。
  “焉二,你带着小姐先走。”焉一简短吩咐,握刀的手蠢蠢欲动,却在焉谷语强硬的视线下松了手。
  三人渐渐远去。
  赤獒立在原地目送三人,眉间折痕越凹越深。今日是他头一回清楚地觉得,送她离开是件不舒服的事,心底很闷。
  他想,她病了,明日不会来了。
  *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丞相府。
  焉谷语睁着疲惫的双眼,一步步走下马镫,熬过起初那一阵脑袋要裂开的疼之后,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还有点后劲儿。
  进入前厅时,没想辛追烁和辛逐己在,再看地上那一堆礼品,焉谷语便猜到了他们前来的目的。
  辛追烁迈着急促的步子行至焉谷语身侧,关爱道:“谷语,你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辛伯伯关心,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说着,焉谷语看向辛逐己。辛逐己自顾自坐着,并没起身的意思。
  看样子,她没将赤獒的事说于辛追烁。
  辛追烁虽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却从不涉政,一心一意只想打理自家的书肆,她以为,皇后应该不会将当年的事告诉他。
  所以辛逐己说了也无妨,但不说更好。
  “好了便好,难为你一个弱女子了。”辛追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回身拉起坐着的辛逐己道:“游船之事都是逐己的错,我一知道这事便训过她了,她也同我保证过,往后再不乱来,希望你能原谅她。”
  辛逐己不情不愿地嘟着嘴,一言不发。
  焉问津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目光却没离开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