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瞳孔一张,陆惊泽隐约触摸到了方才烦躁的缘由。他眯起眼,直接将她按到了柔软的被褥上。
  这一下又快又猛,跟野狼扑过来一般。
  “啊!”焉谷语失声。
  “谁!”
  屋顶上的焉一焉二听得声音赶忙跳下来,“咚咚咚”地敲响房门,“小姐?小姐?”
  “快走!”焉谷语急中生智,当即推了陆惊泽一把,“被我爹发现我就再也不能见你了!”
  陆惊泽还不大懂礼教之事,一脸疑惑,不过焉谷语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先离开。
  随后,窗户飞快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仿佛没人来过一般。
  “嘭!”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焉一焉二焦急地跑了进来,站在屏风后头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焉谷语揪紧衣领,想起方才不由松了一口气。他那样子真吓人,像是要吃了她。“做噩梦了而已。”
  *
  翌日。
  蔡允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和宫里的六名御医来了永兴宫。
  陆惊泽平躺在床榻上,默然看着几个大夫准备换皮用的器具和药材,太监们在门窗上钉上木条。
  据老大夫说,刚换上的皮肤不得见光,否则缝合的地方会留疤。
  他收回目光,留恋地抚着自己的右颊。今日他要换皮,换了皮,这印记就没了,而他昨晚去见她也有这原因,想以赤獒的脸见她最后一面。
  至于为何,没有缘由,就是想。
  她亲他的时候,他发现一件事,再近一点也不止是她亲他。
  还要再近……
  “殿下。”等那几人准备好,蔡允看向榻上的陆惊泽,提醒道:“老大夫说,换皮时会疼痛难忍,他有麻药,不过麻药伤脑子。”
  “不用,我不怕疼,开始吧。”陆惊泽无所谓地脱下衣裳,面容平淡。在斗奴场多年,他早便将疼这个字忘了。
  对于他来说,身上的疼再疼也就那样。
  这话说得利落冷淡,饶是见多了人的蔡允也觉得心惊。他看向陆惊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六皇子在斗奴场里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竟受了这么多伤,身上几乎没一处好皮,他都不忍再看了。
  “这位皇子,草民得罪了。”老大夫上前,蔡允便往后退了几步,安静地守在床榻前。
  其中有两御医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排奇形怪状的薄刀。只一眼,蔡允便低下头去,他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满室寂静中,他听到皮肉被割开的声音,接着,染血的布条被扔在地上。
  渐渐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熏得人反胃。
  蔡允是宫里的老人,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还不至于失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煎熬地站着,地上散了一堆染血的白布。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老大夫才放下刀具,不住地赞叹陆惊泽,赞他竟然这么能忍,真就一声都没喊过,只在换脸皮时皱了一下眉头。
  自然,陆惊泽皱眉并非是因为疼,而是他记得,有人不仅摸过这两字,还亲过。
  没了这两字,她兴许就不会亲他的脸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失落。
  “殿下再忍忍,快好了。等换完了皮,殿下定是个美男子。”说着,老大夫在陆惊泽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药膏,再用厚厚的白布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做完一切,他才转过身看蔡允,“蔡公公,换好了。”
  语毕,他抬手擦了擦满头的汗,其他御医也跟着放松下来。毕竟换皮之事有风险,且对方又是皇子,兹事体大,可以说,他们今日是提着脑袋来的。
  “好,咱家带你们去领赏银。”蔡允吐出一口气,重新端起拂尘,对着陆惊泽道:“殿下,老奴先去办事了,随后再过来伺候。”
  “嗯。”由于全身都被白布包裹,陆惊泽根本说不了话,只能从喉间应一声。
  *
  这晚,焉谷语又做了个梦,梦里她进宫赴了中秋晚宴。
  宴会上有几百人,赤獒坐的位置离她稍远,她在瞧他,而他却像是没瞧见她,只顾自己喝酒。
  之后,乌楚国的使节来了,献了两箱金银财宝与一群舞姬。舞姬献舞时,陆观棋一说,陆赢便将其中两名舞姬给了赤獒。
  赤獒笑着收下舞姬,结果没多久就中了毒,一直卧病不起。
  ……
  清晨,焉谷语从梦中醒来,秀丽的柳眉整个倒竖着。梦中一切她都记得,尤其记得赤獒与那两名舞姬离开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不舒坦了。
  念及昨晚亲他的事,她便开始擦自己的唇瓣,越擦越使劲。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揽月进入内室,一脸不解地望着焉谷语。
  闻声,焉谷语放下手,冷脸道:“没什么。洗漱。”
  ……
  两刻钟后,陈鱼进了屋,“语儿,你打扮好了么,谢夫人和谢三郎来了。”
  “谢三郎?”焉谷语从梳妆台前站起。算算日子,一月时间早到了。可她这会儿正烦呢,根本不想见人,更别说是那个谢三郎了。
  “你爹让你去见见他们。”陈鱼面露为难,无奈道:“你也知道,你爹那个脾气。”
  “我打扮好了,姨娘,我们走吧。”焉谷语弯起唇角,温婉一笑。陈鱼待她好,她自然也不会让陈鱼难做。
  “嗯。”陈鱼是看着焉谷语长大的,见她笑容勉强便叹了口气,心道,谁让那人只是个斗奴。忽地,她想起前些日子外头传的流言,再联系焉谷语去斗奴场的事,恍然道:“语儿,你老实告诉我,你之前的那个心上人,他是不是……”
  “姨娘,我没有心上人。”焉谷语打断陈鱼,笑吟吟道:“我们快走吧,让人家久便是失礼了。”
  陈鱼看出了焉谷语的情绪,也不多嘴,柔声道:“好。”
  *
  前厅。
  谢卓凡与谢夫人王氏坐在客位上,王氏约莫四十五六的年纪,眉宇间颇有英气,气势十足,相较之下,谢卓凡的气势要弱一些,长得倒是还算俊俏,就是眼神不怎么坚定,怯怯的。
  见焉谷语过来,谢卓凡双眸一亮,起身欣喜地喊了一声,“谷语妹妹。”
  焉谷语进入前厅,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谢公子,谢伯母。”她与谢开颜虽是手帕交,却不常见谢家的三个儿子,因为谢家家大业大,事多。
  “嗯。”王氏拿目光上下打量焉谷语,越看越满意,便对陈鱼道:“你看看我这记性,都忘了是来跟你学绣花的了。”
  陈鱼会意,主动站起身来,临走前又补了一句,“语儿,我与你谢伯母先去后院了,你有事喊一声。”
  那两人一走,焉谷语愈发觉得尴尬,尴尬地想逃。
  谢卓凡时不时往焉谷语瞄一眼,他想,两人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再者,他是男子,理应先开口,“谷语妹妹,一月前,你父亲与我父亲商量过我们俩的婚事。”
  说到此处,谢卓凡的话开始磕磕绊绊,“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焉谷语斟酌一番,如实道: “谢公子,我与你都不曾见过几面,也不了解你……”
  后头的话,还没等焉谷语说完,谢卓凡直接接了她的话。“无妨无妨,我们往后可以多见见面,仔细了解对方,没事,我不着急的。”
  他说得腼腆,期间也不怎么敢看焉谷语,“谷语妹妹,你也不用急着答应婚事,我们可以试着处处看,若是你觉得我为人可靠能做丈夫,我们再成婚,若是……”他停下声,将面庞垂低,“若是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那,那便算了吧。”
  焉谷语搭不上话,便拿起身旁的茶杯呷了一口,现在她才知道一件事,对着一个不喜欢的男子有多难开口。
  如此一想,她又记起了昨晚的梦,可恼!“哼!”
  谢卓凡并不晓得焉谷语为何要哼,还以为自己的话惹得她不高兴了,整个人跳了起来,“对不住,谷语妹妹,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我改,我改,你告诉我,我哪里说错了,我马上改。”
  “……”焉谷语一脸莫名其妙,出于礼貌便跟着站起身。她暗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必浪费双方的时间。“对不住,谢公子,我其实已有心上人了,只是我爹瞧不上那人的出身……”
  “谷语妹妹,你别说了。”谢卓凡听懂了焉谷语的话,整个人都蔫儿了,“我晓得你的意思。”
  看对方神色不佳,焉谷语便捡着好话说,“谢公子,你为人正直善良,一定有许多姑娘倾心于你。”
  谢卓凡苦涩地扯起嘴角,好心道:“谷语妹妹,既然焉相瞧不上那人,说明他肯定不值得你托付终身。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毕竟嫁人是一辈子的事。”
  “好,多谢谢公子的好意,我会仔细考虑的。嘶……”焉谷语装作痛苦地扶着额头,软声道:“谢公子,我身子不大舒服,先回去歇着了。”
  谢卓凡略微失落,却也不好强留焉谷语,“既然你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嗯。”焉谷语状似虚弱地点点头,随后往厅外瞥去,她一瞥,揽月飞速跑过来扶人。
  *
  陆赢接回陆惊泽后,黑蛇闲着无事又在斗奴场里待了一月,日日缠着猎隼去竞场比试,奈何猎隼怎么也不搭理他。
  这天,杜成峰将黑蛇,也就是杜家四公子杜煊,从斗奴场里赎了出来。
  “驾!”两人一路骑马赶回将军府。
  自打贺良舟跟焉问津提亲那日起,焉夏致便跟失了魂儿一样,整日只想待在外面,一刻也不愿待在丞相府,更不愿跟焉谷语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迷迷糊糊地走在主道上,任由行人碰撞也毫无反应。今日天气甚好,但她却觉得天塌了。
  她脑中一直回响着焉问津跟她说的话,“夏致,良舟从未喜欢过你,他喜欢的一直是语儿,你死了那条心吧。”
  “良州哥哥……”
  “哒哒哒”。两匹骏马迎面奔来,行人都识相地让开了路,唯独焉夏致还站在路中央,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让开!前头的姑娘,快让开!”杜煊在马上大喊,嗓门开到极致,然而焉夏致就是什么都听不见。
  眼看马匹就要到达焉夏致面前,杜煊瞬间掉转马头,“吁!”他使劲扯住缰绳,骏马仰天长啸,前蹄高高扬起。
  “啊!”焉夏致被眼前站起的骏马吓了一跳,双腿登时一软摔在了地上。
  杜煊跳下马,矮身去扶焉夏致,这一看,他鬼使神差般地合上嘴,顺道咽了口口水。“姑娘,你长得真好看。”
  焉夏致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回神,慢慢对上面前的男人。男人正伸手扶着自己,他身材壮硕,长相也是粗犷不羁。她猛地推开他,厉声喝道:“松开你的脏手,不准碰我!”
  “哦,哦。”杜煊直愣愣地盯着焉夏致,忽地开始傻笑。他不晓得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但他见到焉夏致的第一眼,就觉得焉夏致是他要娶的姑娘。
  杜成峰坐在马上,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也不催。
  “对不住了姑娘,方才吓到你了吧?我跟你道歉,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杜煊一眨不眨地盯着焉夏致,像是看不够似的。
  焉夏致被杜煊的目光看得恼火,不悦道:“难道你爹娘没教过你什么叫礼字么?看样子是没教过了,怪不得这般无礼。这般无礼的眼睛迟早被人戳瞎。”
  “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看你。”杜煊不舍地收回目光,一说话又往焉夏致瞧了过去,“姑娘,你可有哪里伤着,要不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不用了!登徒子。”焉夏致狠狠地瞪了眼杜煊,转身便走。
  “姑娘,姑娘!”杜煊一动不动地盯着焉夏致离去的方向,“哎呀!”他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我晓得她是谁。”杜成峰轻笑一声,提醒道:“快上马,我们先回将军府去,爹有要事找你商量。”
  “嗯。”杜煊敛起心中的旖念,利落上马赶回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