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师徒四人人生轨迹的事件,发生在余林深不再回书院的前一个月。
  那是一个凛冬,气温低得吓人。
  所有的冬天对年迈的老人,都是一场关于生死的考验。
  那年余溪河身体欠佳,第一次倒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被医生宣判挨不过那个冬天。
  三名徒弟围在床头,皆哭成了泪人。
  余溪河眼皮都掀不动,意识昏沉地念着对三个孩子的期许。
  最后,师父只叹,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见到书法复兴。
  一句话,就这样给三个徒弟心中埋下了种子。
  吉人自有天相,一生行善的余溪河还是被上天垂怜,艰难地从冬天幸存下来。
  那之后,叶云格外注意照顾师父的身体,余溪河体质也慢慢好起来。
  师父没事了,但徒弟们却有了后怕。
  他们都不愿师父的遗憾,于未来的某一日,再被复述一遍。
  “后来,国潮概念兴起,师兄就结合书法,做了产品设计师。”余林深缓缓说道,“师弟被我劝进了国家字库,帮忙修复和收集失落的字体。而我……”
  沉吟片刻,余林深继续说:“我想让自己成为引子,点燃他们二人所有的铺垫。”
  余林深言尽于此,但简昭阳却听得明白。
  他先前就有猜测,此时被爱人证实,那份被称为“引子”的计划,才完整在简昭阳脑中展开——
  作为鱼书生时期的经营和直播,都是播种。
  他在等一个可能出圈的机会,揭开这个悬念,以让“鱼书生”的影响力走出书法圈的局限。
  从不袒露内心的人,却选择参与争议极大的离婚综艺,是为了计划萌芽。
  只有更多人知道余林深的名字,才有更多人可能通过这个名字,了解鱼书生,对书法产生兴趣。
  在镜头前的人,一点小错误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自知在婚姻中缺陷的余林深。
  他很清楚,以他的情况参加争议节目,如果舆情发酵,可能会遭受怎样的骂名。
  寻常人得知风险,可能会因为害怕,选择退缩。
  但余林深却盯着那“骂名”二字,眼眸发亮,如期待食肉的小兽。
  骂他的人越多,计划就越可能成功。
  只要这把火烧起来,距离师父的目标达成,就越来越近了。
  余林深并不在意,被火烧着的人,正是他自己。
  “果然,你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听完内情的简昭阳更不放心了,“我会那般入戏,不是没有原因。”
  “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余林深抿着笑,表情却苦涩。
  简昭阳轻轻问他,“那现在呢?”
  “我承认,现在因为你,我开始动摇。”
  仅仅只是动摇。
  对简昭阳来说,就够了。
  若职业杀-手能对目标稍有怀疑。
  若屠夫能对落刀稍有犹豫。
  一念之差足矣。
  走进一条狭窄小巷,二人的身影被笼在光影分界线里。
  简昭阳眼看着爱人走进阴暗处,心慌再次来袭。
  他一伸手,抓住余林深的手腕一拽,将人径直拉进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没来得及预告,但是……”简昭阳抱紧了他,低声呢喃,“我刚才有一瞬间,很害怕失去你。”
  被冷不丁触碰,余林深确实吓了一跳。
  但似乎是渐渐习惯了这人的存在和接触,余林深除了心跳加快,竟没有太多不良反应。
  更何况,那加快的心跳,也不知算不算不良反应。
  毕竟,抱着自己的简昭阳,此时贴着他胸膛的心跳,也很快很快。
  余林深反手拍着简昭阳的肩背,安慰地念叨着:“没关系。没关系。”
  “林深,我会帮你完成目标。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那样的方式行事?”
  简昭阳的声音低沉,加上胸膛相贴,似被骨骼传导,微微震着余林深的身体。
  令人耳根酥痒,令人脊骨发麻。
  “简昭阳,你不必被牵连进来。”余林深只劝。
  “我的一切决定都是自愿,这一点你很清楚。包括参加综艺这件事,你甚至阻止过我。所以,只要我甘愿被利用,你无需为我感到歉疚。”
  “……”
  “只不过,哪怕是当做为了我,你可不可以稍微更爱自己一点?”
  乞求的语气,说着爱他的话。
  听得余林深热泪盈眶。
  除去生理性的眼泪,余林深自十八岁后,几乎没再哭过。
  可此时,他任由自己的热泪滚落,打湿紧拥着自己的人的肩膀……
  随即被对方感应,将自己抱得更紧。
  他的情绪,并非来源于悲伤。
  而是因为感觉到被真实地爱着。
  余林深真的,正被人爱着。
  他抽泣着,随后难以自抑,轻啜出声。
  他垫脚用同样的力度,反抱住爱着他的这个人。
  出门前还想着,“待在房间里总会发生什么”……
  然而哪怕不在房间里,有些渴求,总是迫切得不分场地。
  比如爱意的表达。
  比如被爱的渴望。
  月亮在夜空独行,角度偏移,光芒洒落进阴影。
  照亮了相拥二人脚边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