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除了血,闻不到别的了。
  眼睛刺痛着,什么都蒙着一层腥红。
  嗓子里全是血。
  指缝里全是血。
  第五君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他脑子是木的,只回响着一句话:“堕仙诡诈,若非斩首,再残败的躯体也能苟活,断断不能心慈手软!”
  ——这是两年前玄陵门下令让齐归身首异处的时候,第五君听那个叫“寸心”的弟子说的。
  第五君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想:“这话说得可真对啊。”
  “玄陵门……原来真……”
  他突然弯下腰去,呕吐起来,吐出来的血混着胆汁胃酸,不能更惨不忍睹。
  第五君呼吸不上来,刚亲手杀过人,他此刻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被杀死了。
  “堕仙不是人……堕仙不是人……”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在安慰自己。
  说了一阵,他趔趄地扑在一棵树上,又呕吐起来,他哭喊着:“少主,少主,我不是堕仙……不要这样杀我……”
  夜深了,森林里的浓雾消散了些许,有月光从头顶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落在地上,如同洒了水银。
  第五君头昏眼花地盯着周遭的一切,猛然看见远处的石洞,还有碎石,幡然醒悟:“师父,师父……”
  他拿一根银针扎着自己的穴位,强打起精神,跌跌撞撞地朝司少康消失的地方跑去。
  第78章 葬昔冢(三十)
  第五君磕磕绊绊地往前跑,他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无法想。他穿的师父的白衣已经变成了血衣,宽袖往下滴滴答答落下的都是腥臭的液体,不时在林间刮擦,布料被划了数不清的口子。
  “师父,师父……”第五君不住叫着,他声音不大,也喊不出来,他就跟被丢弃的小兽一样,四处惶恐地扭头望,却怎么都看不见丢下他的人。
  第五君呜咽着,浑身发抖,走不出多远就又呕出一口血,他却连擦拭嘴角的一块干净布料都找不到。
  师父在哪儿?
  第五君眼泪流了下来,泪水蜿蜒而下,脸上有些干涸的血迹就被冲开了。“师父……”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找到了一片打斗的痕迹。树木摧折、石头碎裂,就连有些地方的土都断裂得齐整,不知是什么利器削的。
  第五君生怕自己喊出声,死死咬住嘴唇,师父肯定和那个堕仙还在缠斗,他得快点找到师父,快点去帮他……
  他扶着断木,一点一点地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判断着师父离去的方向。
  树林被摧毁得越来越厉害,按理说人就应当在附近了,可是第五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就连风声都没有。
  人去哪了?师父在哪儿……?
  第五君在一片狼藉的森林深处无助地乱转,就像一只瞎了眼的苍蝇。他咽下喉头的腥甜,牙齿却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就连头发上也泥泞不堪,和满了血和泥。
  这已经是最后一处有打斗痕迹的地方了。
  第五君哆嗦着弯下腰,在一片漆黑里摸索着。
  师父是在躲着吧,那个堕仙是不是已经被打跑了?
  低矮的灌木丛、带刺的荆棘,第五君的手上满了划伤,他指尖不住颤抖,生怕自己摸到、又生怕自己摸不到。
  “师父……”他小声喊了出来,“师父……”
  没有人应他。
  他站起身来,牙关磕磕碰碰,涕泗横流,浑身发冷。
  正在这时,一缕月光从参天的树木缝隙里投了下来,地上的斑斑血迹刹那间显出黑红色。
  这是一个晴夜。
  第五君身体一震,他忽地听到了一阵风声,有人正从远处离开,他立刻看去——
  那正是追着师父的那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
  第五君想要去跟那个人,可是刚提起来气,他就又吐出来一口血,等眼前的眩晕停止的时候,他只瞥见了最后一抹黑色的背影。
  那堕仙在密林里穿梭,腰间有什么东西在随着弹跃,一束明亮的月光偏巧透过层层树叶掩映,打在那人身上。
  第五君霎时瞳孔放大,然后猛地从嘴巴和鼻腔呛出来血,坠倒在地。
  他亲眼看见——
  那个堕仙,有一只纯黑的罗盘。
  第五君从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心头涌起极其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去了那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那里有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
  第五君僵硬地抬头,看向这块石头时,他好像被冻住了。他的眼球不能转动,肌肉也被禁锢,他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景象一定不是真的,他肯定是已经死了,不然不会看到如此恐怖的画面——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四肢皆扭成不自然的弧度被甩在那块尖利的巨石上。
  那个人长着他的脸。
  “不……”第五君的咽喉传出极其嘶哑的气音,“不……”
  他好像是个刚刚安上手脚的木头人,同手同脚节奏完全不协调,只余下身体前倾,于是他倒在了地上,但是脸还朝那个方向扬着。
  第五君颤抖着撑起来自己,向前爬去,地上有爬虫、有蛇,有碎石、有断枝,他的膝盖被刺伤,拖在地上的腿血流如注。
  等他终于爬到那块石头边上的时候,那上面的青苔已经被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