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悯也好、相违也罢,是不会让人轻易成为堕仙的,他们发出邪咒,大多都是为了杀人。
  因为多一个堕仙,就多一份需要——法器的染料洗剂、人皮面具、药人的血等等都要分出去,还会多一份风险——堕仙是得了邪神之力的人,野心、欲望和法力都很高强,人数越多越难以管控,万一其中有人失控或被逮,可能会危害到所有人,坏了他们的大计。
  第五君无力地垂着脑袋,在冰凉的利刃没入肌肤的那一刻,微微睁开眼睛。
  他知道来人是个年轻的弟子,从这法器的锃亮银光来看,柳相悯并没有让他堕仙。
  等斧刃拿走,猩热的血液再度流下的时候,第五君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齐释青那淡漠清冷的嗓音彻底消失在自己脑海的那一瞬,第五君突然悟明了这样的事:
  齐释青是用传音符给他说话的,而他再也听不见,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有灵脉了。
  第五君轻轻勾起唇角,怀念地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早在蓬莱岛东灸我崖时,他在齐释青背上拍了一张传音符。
  齐释青原来没有把他的传音符扔掉啊。
  他一直留着他的传音符,却在他拥有灵脉的最后一刻才对他说话。
  第一句,问他要掌门贺礼。
  他放了血、融了寒冰雪莲做成的邪咒解药。
  第二句,告诉他要和柳下惠子成亲。
  他早已知道。
  第三句,问他,开心么?
  第五君无声地笑,眼眶里也流出来了两行淡红,与胸前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凡经悟明的终将归正。
  原来爱恨并非终极,肉体生、魂灵死才是无法分离的二元对立。
  被利用到这个地步,第五君却仍然低头微笑,模糊地看着眼前飘荡的银丝。
  黑瓷坛里的血渐渐上升,转眼没过四分之一。
  第五君清醒地想,明晚的婚礼,柳相悯明早就要出发。
  等天亮、等堕仙走,他便会将一切归正。
  生命本就短暂,不必等雨停。
  作者有话说:
  凡经悟明的终将归正。——王尔德《自深深处》
  下一章礼拜四见!
  第221章 玳崆山(十三)
  山洞外,一处人工搭建的凉亭。
  “齐释青打算在婚礼当日赦免所有善念堂的受罚弟子。”
  柳相悯看完柳下惠子的信,将信纸递给相违。
  “善念堂的弟子……”柳相悯皱眉思忖,“包不包括慈悲堂?”
  相违嘴上的血还未舔净,过于红艳的嘴唇在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他把柳下惠子的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盯着信纸道:“自然包括。慈悲堂地牢是玄陵门的派内机要之处,柳少主尚未过门,应当还不知情,所以信里并未提及。”
  “那你回去吗?”柳相悯摸着下巴——自从他转移了邪咒皮肤变得正常光滑,他简直爱不释手。“不过回去的话,就得掩人耳目,大婚之日人多眼杂,想要重新藏进地牢,不容易。”
  相违将信还给柳相悯,负手看向黑黢黢的山洞。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玄廿的人皮面具,仔仔细细地戴在脸上。
  “你的人可靠么?”从玄廿的面皮后面透出了玄陵门大长老的声音,让人无端感到受讯似的压迫。
  柳相悯的视线飞快划过几丈外打伞挑灯的红衣弟子。
  “可靠。都是我从小带大的弟子。”
  正值雨夜,天地全黑,只有几个微弱的火把,靠着顶上挡雨的棚才没有熄灭。
  相违盯着那一溜艳红衣、黑腰封、胸前两柄交叉银斧的年轻弟子,“你打算让他们什么时候堕仙?”
  柳相悯折信纸的手一顿,“还不到时机。”
  “不到时机。”相违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舍不得你女儿堕仙,也不愿让这些弟子堕仙。但你可想清楚了,等邪神重返蓬莱仙岛,只有身负邪神之力的人才能得救。”
  柳相悯的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抖,随即笑开,托辞道:“那不也得等收集够药人的血再说嘛!不然堕仙一多,血不够,那不就跟我们当时一样受制于人了?”
  相违瞥过来的视线似乎能洞穿人心,但柳相悯脸上却是一派游刃有余的笑容——本来低大长老一等的自觉现在完全消失,柳相悯飞快拾起了自己的掌门做派、那种居高临下的骄傲——他觉得自己已经重新变为正常人,跟相违不一样,不会再受邪咒的桎梏了。
  相违看着自以为脱离堕仙身份的斧福府掌门肩膀舒展、身子挺得笔直,只在心头嗤笑一声,然后面不改色道:“齐归不能死。”
  柳相悯立刻接话,点头点得利索,“是是,你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来换颜易嗓之术的奥秘呢,必须得留他性命。”
  柳相悯此刻从容不迫的举止做派在相违眼里格外愚蠢,相违看他看得透彻:柳相悯大概以为留着齐归的性命、让弟子看管放血,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相违心中的冷笑更甚,嘲讽之意从黑洞洞的瞳孔里射出来,但嘴上并未戳破柳相悯的妄想。
  “要跟齐释青成亲的是你女儿,倘若万一事情暴露,让齐释青知道了点什么,留着齐归的命总归是个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