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呼吸顺畅了一点,浑身血流的压力也减小了,头脑也清明了些。
  第五君喘息了片刻,撑着树枝站在了最东的山石上。
  这是整个蓬莱仙岛的最东端。
  第五君低头向下看——
  百年来未散的雾气消失了,再没有什么屏障能够遮挡人的视线,给人以被兜住的错觉,黑夜澄澈。
  未名山东侧的悬崖下,只有一片黑暗。
  斜风细雨吹在脸上,万丈深渊像是巨兽之口,第五君低头与它对视,那黑暗就渐渐翻起了波澜,肉眼可见的风起云涌像是镶着白边的海啸,酝酿准备着啸叫而起。
  白色的云絮在悬崖下旋转聚集,中间留了黑色的空洞,像是一只眼睛。
  邪气从那只眼睛里散发,有恶鬼要地狱里爬上来,从未名山登陆,征服整个蓬莱仙岛。
  “邪神君,祝祚。”
  第五君喃喃低语。盗以此四三次
  好像听见有人叫他的名讳似的,那只用风云做成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再度睁开的那一瞬——
  漆黑的瞳仁紧锁住第五君,然后眼角似乎微弯了片刻,紧接着就瞪圆了,向四面八方极速膨胀!
  第五君一面被冲面而来的邪气掀得往后仰去,下一刻就感到极强的吸力捆住了他,要把他向深渊里拖。
  第五君很平静。
  他空白的心绪里浮起一段回忆。这块山石他曾经踩过,和司少康一起。
  四年前,他被司少康带回灸我崖,过着安逸的日子。那时他虽然每日与司少康插科打诨,心心念念的却仍是齐释青。
  也许是因为死到临头便会想起已死之人,第五君即兴决定慢慢把这段回忆想一想,潜意识里觉得司少康四年前好像给他留下了什么话。
  横竖已经来到了阵眼边缘,不急在这一时。即将赴死,不如再最后思考一次。
  那是一个晚上,听闻有个樵夫坠入雾海失踪了,第五君便和司少康来到了未名山。
  第五君当时本意找一找那个樵夫,救不了活的,把尸首带回去对他的家人也算有个慰藉。司少康明知不可能找到那樵夫的尸体,仍然带他来了未名山。
  当时的万丈悬崖还有大雾遮掩,打着灯笼都看不见。
  司少康的脸在第五君的回忆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司少康那时脸色苍白,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变得异常凝重,然后对他说:“左不过事在人为。”
  接着就把他向着雾海推了下去。
  第五君手中的树枝掉在了地上。
  四年前,他下坠不过一刹,就被浓雾挡住,弹回山上。
  而如今,迷雾消散,他知道他坠落下去,就会跟那个樵夫一样,坠落到深渊尽头的下界地狱,尸骨无存。
  “这片雾海,算是当年药王老儿保护人间免受邪神侵害的一个屏障。”
  “谁知道邪神过于强大,将除了蓬莱仙岛的所在全部拖入下界,就在这片雾海底下。”
  回忆里司少康的话音在他耳中重新响起,思念被声音波动的那一瞬间,第五君几乎想要落泪。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胳膊,上面起了细细的鸡皮,汗毛倒竖,可他心脏却是暖的,跳动得格外有力。
  原来师父从那时起就看见了今天。
  师父一直在试图救他。
  事在人为。
  不要去玄陵门。
  回灸我崖。
  不要立碑。
  不要回来。
  不要报仇。
  司少康的每一句告诫,第五君曾经都听不懂。
  人和神仙怎能一样,司命神君如何能不知晓他的命数,而他又如何能跳出有限的生命揣度无限的神谕。
  一步错,步步错。他凭着自己的血气和任性,无知地应验了一句句有声或无声的谶语。
  四年之后,还是来到了这块山石上,散了一身灵力修为,面对着无遮无掩的、让司少康为他脸色发白的悬崖边。
  雨势减弱,夜风就变得轻柔。带来雷和闪的乌云已经在他脚下,天象已经不能再伤害他。
  第五君站在山石上,如同遗世独立的破败仙人,浑身脏污不堪,只有一头白发还算得上干净。
  他缓缓脱了沾满泥的外衣,穿着白色中衣。
  湿透的衣物过于单薄,但第五君已经不觉得冷。到了这一刻,他只想干干净净地走。
  第五君最后深吸一口气。
  雨停了。
  月光皎洁。
  万籁俱寂。
  银白月光静静流淌,白衣、白发如同绸缎。
  清净到了极点。
  深渊里的眼睛凝视着他,极尽蛊惑,一眨不眨。
  突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穿过脚下乌云,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齐归——!!!”
  第五君身形一顿。
  “我真是魔怔了。”
  他笑话了一下自己,带着淡淡的笑意,张开双臂拥抱透明的夜色。
  心跳声从耳膜里消失。
  那块石头空了。
  白色身影坠落的那一刻,一道惊雷落在未名山山顶。
  树木腾地点燃,形成一场滔天的山火。
  第248章 谶语(九)
  片刻前的倾盆暴雨里,灸我街的一端地面上突然浮现一个燃烧的法阵,紧接着一个人像是被火烧出来的鬼影,凭空出现在阵法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