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况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一个喜欢自作主张,从来不听他人意见的自大狂。
  要是他知道自己亲手写下的休止符被扭曲成最不想要的结局,说不定会连夜托梦来对着他破口大骂呢?
  “当然,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意向探讨,具体的细则还需要拟定合同。在那之后,你能拿到律师这边可以合法获取的所有资料,我认为你有知情权。”
  王邱将桌面的文件整理了一通,正打算接着陈述,突然听见池竹西缓缓问:
  “你听见了吗?”
  他的脸色不再有经过人为控制后的违和,那股茫然和低沉骤然沉淀得无比真实,王邱一怔:“听见什么?”
  “狗的叫声。”
  王邱岑寂下来,垂着眼仔细聆听了很久,还是没听见任何动物的声响:“你是不是听错了?”
  池竹西不再回答,也不继续解释,腾地起身,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个被突然打开的门惊到的小姑娘面露错愕站在门口。
  “我不是坏人啊小弟弟!也没想偷听!站在门口念叨了两句而已,王邱找我来的!不信你问他!”
  王邱呆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她是夏实,就是我说的私家侦探。”
  小姑娘慌不迭点头:“对对对,私家侦探,夏实,贼专业!”
  池竹西就跟没听见似的,如一阵风从她身侧经过,径直走向隔壁。
  王邱坐不住了,皱着眉站起来。夏实狐疑问:“他在干嘛?”
  “他说他听见了狗叫声。”
  夏实怒了:“我就自言自语几句,充其量说我神经病吧,怎么骂人狗叫呢!”
  王邱抚额:“姑奶奶,我刚给人说你是个很靠谱的私家侦探,你能别表现得这么……低智吗?”
  夏实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望着池竹西的背影小跑跟上。
  王邱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
  容岐曾经在公安局问过池竹西,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声音吗?池竹西说没有。
  那个声音指的就是狗叫声。
  这是一件颇具悬疑色彩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竹西会间歇性听见狗的叫声,轻轻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容岐认为这是真正的幻听,就和普通人的耳鸣没什么区别,但池竹西不那样认为。
  父母离婚后,他转到了另外一所小学。根本没有缘由的,他被班上同学霸凌。
  在放学后被拖到沿山的湖边扒光衣服拍照的时候,狗的叫声也响起了。
  池竹西捂着头在草丛中,在蜷缩的时候脊椎将后背的皮肤顶出清晰的形状,他颤抖,肩胛骨如蝴蝶翅膀似轻颤,他就是被一层皮肉包裹的骨架,被杂草困在这里。
  手机被摸走了,山里没有摄像头,附近也没什么人,能让池竹西求助的地方最近也是被山丘和灌木挡住一半的便利店。
  但只要动弹或者出声他就会被殴打,池竹西咬着牙,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不知道同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心底的声音一次又一次让他站起来,说你只需要对准为首的那个人,把他的头按进湖里。
  【你浑身都在痛不是吗,那就让他也知道你有多痛,你不能让他畅快的施暴而自己什么也不做,你以为谁会可怜你?】
  【抬头,看看他得意洋洋的嘴脸,你就一点都不愤怒?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看他帮你把人教训得哭爹喊娘的小可怜?】
  【别做梦了池竹西,他父亲不要你,你母亲不要你,你哥哥不要你,你也不要你了么?】
  【你可真是个窝囊废。】
  那个时候池竹西还不知道自己会无意识重复心底的声音,他只感觉到周围人厌恶的视线,和骤然加重的暴力行为。
  皮肉被敲打的钝痛,骨骼被击中的隐痛,头皮被拉扯的刺痛,还有从心底滋生的惶恐,以及不作为的自我厌恶。
  他切实感觉到世界对自己的恶意,比毒蛇还要残忍,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像要置他于死地——他无法呼吸,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草丛里。
  狗的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身体承受的一切骤然消失,等他胆怯地抬起头,只看见了静谧的山和无波的水。
  四周宁静得不可思议,面目狰狞的同学不见了。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为首的高年级同学被山里不知名野兽咬烂了半张脸,险些连喉咙也被撕烂。
  其他人都吓傻了,说看见了草丛中灰黑色的怪物,那怪物扑向他们每个人,大家都张皇失措四处逃窜,跑到便利店找大人求救。
  因为这件事闹得够大,市里开始搜寻山里的那些野生动物,并设立了值班点,给遇到危险的人提供帮助。
  池竹西被霸凌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参与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和警告,安澜娅没怎么过问,只是立刻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他的失眠加重,最后认识了容岐。
  后来,他也会听见狗的叫声,比如在晚上晚自习下课后,他背着书包回家。
  偶尔也有打不到车的情况,路灯把一切东西拉出纤长的黑影,流浪猫踩上铁皮垃圾桶发出零碎的声响,路边酒鬼暧昧不明的视线和喃喃自语。
  池竹西握着书包带子,穿过大街小巷,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流窜在那些影子里。那是一种流动的视线,比幽灵还要神秘,正在以诡谲的形态注视着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