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漱是周行俭的师妹,落在她手里算是落在狼窝里。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周行俭一起处理军务,闲暇之时的笑话就是盛漱又被折腾到什么地方去伤成什么样了。
  周行俭从来不问。
  后来她立了功军衔恢复到原来三星,素材里只有周行俭参谋长和她冷淡对视那一眼。那一眼像是他知道她又将回来,又将因为老师去世前嘱托,给他惹来无数他不得不收尾麻烦的厌烦。
  但楚昭剪的是,周行俭没有收回视线,盛漱捂着手臂,和当年被他刚带回去一样,一样站位。
  他在左,她在右。
  他在光中。她在黑暗里。
  然后那个桀骜不驯的叛逆少女露出尖利的獠牙,对他故意挑衅。但今年二十六的盛漱已经知道什么是拒绝了。
  她大概明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挟恩求报,尽管这恩甚至不是她对周行俭,而是她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对周行俭恩师的。
  但她还是退后了。
  那光束缓慢移动到了中间,还没到盛漱脸上。捂着手臂一身简练军装的盛漱淡淡说:“我知道了,周参谋。”
  她收敛起这么多年在他面前的放肆和随意。连语气里都带了很确凿的敬重和恭敬:“我会好好悔过的。”
  谁能料到这悔过在“我喜欢你”之后呢?
  谁能料到很多人以为的盛漱参谋长只是在那时洗心革面,其实意味着的是她探出去的心思被狠狠掐断,跟着他学了十年的下属,师妹,一个孤女,现在学会的是识时务,不妄求。
  “谢谢您。”
  这三个字之后的画面哪怕没有盛漱的那个转身都足够重比千钧,让人心里都跟着发颤一下。
  然而最让人伤心,最让人难过的还是那些日常。
  就在数日前盛漱上将脱颖而出担任了北域的左参谋长。而有望晋升元帅的周行俭却没有动,仍然担任着他做了许多年的右参谋长。
  许多年后她已经成长到和他并肩。
  然而她悔过,她知大局懂进退,为了稳住局势一改颜寻和他的针锋相对,对他彬彬有礼,甚至因着同门情谊给其他将领上演了好一出守望相助的时候,他却依然冰冷。
  开会的时候他首先起身离开,狭路相逢她喊师兄,又换成右参谋长,他只是看她一眼简单点头。哪怕是祭拜老师,她说“师兄更像我的老师”,他也只说一句,当不起。
  北域当中很多人为盛漱打抱不平。
  但他们一道作为北域的最高指挥官,坐镇北域的军校生遴选时,有人和她当年如出一辙的叛逆乖张,她已经决定淘汰她,周行俭却忽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叙事的镜头到这里就停了。
  剩下是宛若水入鱼缸,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在海浪之外的,似乎一个人被汪洋大海包裹的绝境。
  在这模糊喑哑的背景海浪声里,盛漱一个人坐着,还维持着军校生遴选时要转头问他的动作,此刻却慢慢收回视线。
  无数海浪声中响起她的声音。是鱼缸外的盛漱在对这个静默的自己说:“我回想过无数次那天我为什么会推苏静。但叛逆,报复,炫耀我的聪明和大胆,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不会是我嫉妒。”
  【但我竟然有点嫉妒那个军校生。】
  这句话,居然是周行俭参谋长的声线说的。镜头再次天翻地覆,好像摄像机镜头被扭开,被迫从另一个角度把同一个故事给展开了。
  周行俭第一次见到盛漱竟然不是在她被暂时安置的前线。是在老师家里。当时老师知道她父亲去世,因为那段恩情还打算把她带在身边。但她基础不好,表现得和个旧人类一样。
  他走出跃迁舱,盛漱竟然没看到,仍然紧紧盯着老师的机甲。那时候她眼里的光简直灼人的亮。老师和周行俭说盛漱是个聪明的学生。
  后来老师受伤意外辞世,他强打精神收拾焦头烂额的思绪去见她,她已经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一头咆哮着伤人伤己的受伤小兽。
  周行俭没有时间处理她的倔强。可是她以为的叛逆或许在他眼里不完全是这样。
  盛漱喜欢闯祸,但当机立断又聪明,有好几次救下自己的军校生同学而且把欺负她的人报复回去。
  他罚她跑圈,她宁可跑着趴下了也要咬牙站起来继续跑。还有去祭拜老师的时候,她每次落在后面不肯走,他回去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尝试在黑塔驾驶机甲。
  她不知道黑塔有精神力屏蔽,只是一鼓作气地试图举起机甲的手臂。那只手臂重达千斤,没有精神力传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一遍遍尝试。
  周行俭不是石头。他努力地去教导她,她在前线受伤的时候他表面只是去看她一眼。
  当天在会议庭的最高会上,他压着其他军域的高级将领逼迫他们沉默不许发言,其实只是要一个态度:
  “她为什么会被派到第三窟去?”
  下这个命令的是颜寻。而第三窟是最危险的边境。他们都不敢涉足。
  其他将领想调停,没有出声就被周行俭的眼神逼回去。颜寻打量他几眼,忽然笑:“周参谋长。”
  她拉长了声音,虽然是在笑,可眼里分明是警告,那是和星云这么多年偏见和墨守成规旧例一样的,压人的冷冽:
  “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你的谁。你现在是用什么立场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