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采碧的打算,因为论战力,他们之中哪怕是她恐怕都比不过沉殷。
  然而此时沉殷主动提出来,采碧反倒有几分犹豫了起来。
  不过那日采碧以自身本体所制的桃木盘推衍黄风怪的能耐时,只见到了一片被遮掩的天机。若是不让沉殷出手去对付那黄风怪,其他人恐怕谁都不敢说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那黄风怪颇有神通,很有可能掌握了一门异术或是握着什么异宝。黄风山不远处又有灵吉菩萨辖押。你且小心,莫要大意轻敌。”
  “我知道了。”见采碧神色松动,知她是准备答允了,沉殷抬脚便往外走去。听得她在他背后的告诫之言,更是只背着身摆了摆手,就化作原形飞出了秘境。
  小须弥山。
  灵吉菩萨本端坐在堂内,为门下弟子讲经。倏尔心头一跳,听得禅院内迎客钟无风自响,知是有贵客前来。至于来客为谁……灵吉菩萨想到如来交给他的任务,不由得叹息一声,却也只能披上袈裟,出门迎接。
  “帝君远道而来,恕贫僧失礼。”
  “是吾冒昧前来拜访,又如何怪得了菩萨?”
  东华微笑颔首。
  于是两人就仿佛真的主客和谐一般,相携着步入了堂内。
  “不知帝君此来,所谓何事?”
  “无甚要事。”东华自然地端起香茶,轻抿一口。“不过是路过此地,便来拜会菩萨一二。”
  然后话头一转,突然道:“听闻菩萨之道为‘度厄’。佛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度一切苦厄’之语,玄门亦有《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使门下弟子日日诵念。”
  “吾近日于道途有惑,想来问一问菩萨,何为‘度厄’?”
  “贫僧境界低微,如何能解帝君之惑?”
  “不然。”东华坦然道,“凡人有言,学无常师。吾确有惑,请与菩萨论道。”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等地步,灵吉菩萨纵使心中很想叹气,也只能勉强维持住笑容,以手示意。
  “如此,帝君请。”
  似他们这般境界,若是坐而论道,动辄便要以年计时。
  灵吉菩萨本以为东华帝君所谓的“有惑”不过只是为了绊住他手脚的托辞,然而等到两人真正道意碰撞,才恍然发现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世间道。
  没有想到,偏居一隅已久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所修的,居然是本该入世而行的世间道。
  世间道攘尽红尘万象,众生喜怒哀乐俱在其中。
  何为世间?世间有车水马龙、油盐酱醋,有七情六欲、善恶悲欢,有红尘烟火、百态炎凉。
  春花秋月是世间,夏蝉冬雪亦是世间。
  故世间道以天地万物为道心,道心可谓之有,亦可谓之无。
  ——这本是最虚无缥缈,却也最真实可触的道。
  然而,越是与东华帝君交谈,灵吉菩萨就越感到某种强烈的违和感。
  以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修为境界,他本不该在立道之本上有如此偏差。
  “帝君,世事莫测,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挽之?”纵使道统对立,但灵吉菩萨还是双掌合十,将他发现的问题直言点出。“我佛门讲渡尽众生,也有前辈发下大宏愿,誓要普救含灵之苦。可渡众生,需先救一人。纵使有大神通,亦不能将尘世置于掌中,使万物万灵尽数按照最完美的命途发展。”
  东华闻言,蓦然一怔。他寻灵吉菩萨论道,一者自是为了替手下灵官牵制佛门中人;二来却也是如他所言,希望以小见大,借“度厄”一道补世间道之缺漏。
  《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乃通天所传,他自与他谈论过“何为度厄”。然而他们两人几番探讨,却都完全忘了一点。
  通天传下此经时,已是圣人之尊,故而可言“一一解散,勿为留难”。
  他受通天截道影响,又还保留着修行帝王道时的一些思维,只道放牧众生,却忘了众生亦可自渡,世间道应先修己。
  道蕴的光华在东华眼眸中闪烁,一念通达,原本笼罩在道途上的迷雾便骤然散开,让人能够依稀可见大道的微光。
  “此番,谢过菩萨。”
  “不敢当。”灵吉菩萨见东华帝君此礼行得郑重,连忙回礼。“贫僧亦是颇有所得。”
  许是地位不同,帝君言谈间视角更为高远,确实也使得灵吉菩萨有所收获。
  两人之间的气氛于是便就此融洽了下来,再不见一开始那无形的尴尬。
  忽而,一阵怪风从空刮起,吹得天摇地动、山河震颤,灵吉菩萨这才恍惚从两人的道意中惊醒。
  东华也有些无奈。此事,到底是他欠下了灵吉因果。
  不过,他昔年曾为妖皇多年,论脸皮厚度,灵吉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是以此时他也面不改色,只中止了两人的论道,向灵吉菩萨发出邀请。
  “想来菩萨此时心不在此,不妨一道去看看?”
  至于这次欠下的因果,总还是有还的机会的。
  “帝君……”
  灵吉菩萨无奈苦笑,不必掐算便已经知晓此时与黄风怪斗得天翻地覆的绝非齐天大圣,而是东华帝君门下灵官。
  如此,他确实难以定心。毕竟如来为了西行四人的九九八十一难筹划良久,此前黑风怪的变故尚且无伤大雅,唐僧的袈裟不那么严格来说,也算是失了片刻。但黄风怪却该是要抓那唐僧一抓,才好让三界的妖怪们当真相信吃了唐僧肉便可以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