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艰难地扫过倒地不起的斯若愚,阿曼苏心情复杂地抬起手来,似乎想摸一摸云照雪的脸颊。
“你糊涂了,你打伤了他们还怎么回去啊?”
那就以后再回去, 再次擦去了阿曼苏口中流出的血丝, 云照雪尽力平静地回答她:“那便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 陪你养伤。”
如果能把伤养好,她也想和云照雪一起游历四方, 看看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可是,越来越重的身体却在提醒她,她大概是迈不出这一步了。
那她就更不能把云照雪留在只有她们两人的地方了。
“没人打扰的地方……太冷清了。”
在钰龙神教的这么多年,阿曼苏怕过冷清么?只怕她在意的,是她离开后,自己太过冷清。
垂下了眼睛,云照雪固执地追问:“那你说去哪里呢?”
胸间冷得甚至感觉不到心跳,但阿曼苏却还记得自己说过自己一定要去的地方。
“先带我……去合虚幻阵吧。”
终于抬起手来碰到了云照雪的脸颊,感受着那比自己温热的皮肤,阿曼苏展开了一个宽慰的笑容,“若木树可以……治我的伤,你带我去幻阵里吧。”
她们抵达合虚幻阵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入夜前,大漠中先是刮起了沙暴,然后竟然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冷雨。
大漠中的冷雨,能让大漠冷得活像倒回了深冬,可万幸的是,冷雨也浇灭了合虚幻阵中飘起的黑烟。
入阵时,石阵中的火已经灭了,若木树无言静立阵中,身上平添了许多狼狈的痕迹。
即便得了一场及时雨,可是若木树的枝干还是被烧断了许多,地上也落了一层又一层残败的红叶。
即便树叶残缺不全,树身也带上了焦黑色,可是在夜色投落树身时,那零落的红叶和挺拔的树干却仍然显露出一种如梦般沉静缥缈的模样。
“是不是很美?”
靠着云照雪坐在石台上,阿曼苏感受着手下树叶的脉络,轻声感叹道:“和忘川蝶一模一样。”
红叶肆落,于达姆族而言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祸。
头顶传来树叶簌簌下落的声音,阿曼苏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被烧去大半的红叶。
“阿母说,我们出生那日,若木树落了许多红叶。大司祭也说,我们与生俱来的奇血,不止是达姆神的恩赐,更是若木树丰沛的灵气。”
说着,阿曼苏抬高了这片红叶,将她虚虚地“搭回”了原本的枝头,“所以,当我们离开时,也要回到若木树下,将灵气还给她。”
她们都知道“离开”二字代表的是什么。
攥住阿曼苏手心的手骤然缩紧,云照雪用发紧的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字:“阿曼苏……”
在阿曼苏手上的血碰到红叶时,红叶也在她挽留的目光下悄悄枯萎了。
离开白暝寨那天,即便被她打断,云照雪也还是注意到了被她血滴滴过的枯萎草木。
也是在那日云照雪意识到,一开始领路的哑奴并没有错认。与她朝夕相处的从来不是格桑乌,而是真真正正的阿曼苏。
拿走了阿曼苏手上枯萎的红叶,云照雪转过身,凝视着那双仿佛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绿瞳,艰涩地开口:“若木树治不好你,对么?”
“你只是想带我来看看一直守护你的神树。”
云照雪输送内力的手上传来一阵轻颤,阿曼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避开了她的问题,故意装作伤口疼的样子嗔道:“我都这么疼了,你还要怪罪我啊。”
这算什么怪罪?
要是真的想怪罪她,又怎会只说这一句?
“你明明说过……你哪里都不去,只在白暝寨等我的。”
“可你食言了。”
梅花初开那日,也是她们两人的离别之时。阿曼苏明明答应过自己会好好地在白暝寨里等她,可等自己返回西疆时,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阿曼苏,而是浑身染血,倒地不醒的人。可说到底,还是自己因为离开时心怀侥幸没有追问到底,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那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该责怪的明明是自己。
云照雪一贯不爱想“如果”和“假如”,她觉得悔恨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在这一刻,她心中竟也萌生出了这样一个无力的念头——如果当日在白暝寨时她能问清楚,如果在中都时她能再谨慎些,那她是不是就能见到一个毫发无损的阿曼苏了。
云照雪掌心因为颤抖而不断缩紧,而她的心绪也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阿曼苏。
胸膛愈来愈冷,可是心底的情绪却软成了拢不起来的一片。阿曼苏屈起指节,握紧云照雪:“不是你的错,是我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云照雪怎会不明白她的理由。
部族被毁,故土难回,她在钰龙神教中蛰伏十余年,为的不就是今日能手刃呼延灼,救出她的族人么?
可是即便云照雪明白她的理由,可是云照雪又能如何接受眼前近乎残酷的聚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