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苏的生命如同这若木树的生命一般正在飞快流逝,而云照雪能抓住的,只剩下最后的几息。
她还有许多话想和阿曼苏说,有关她们的现在,也有关她们的以后。她想,如果阿曼苏愿意的话,她想带她去许多地方。想带她去弃月城,在辜月节上接受对有情人的祝福。也想带她去濮州,虽然那里山遥水远,但听说却也有许多好客的部族。但最后她想,既然这些地方都没机会再去了,那她希望,起码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阿曼苏可以是笑着的。
干涩的眼中冒出了止不住的热意,可是云照雪却毫无察觉地问她:“你想要,怎么过这个生辰?”
闻言,阿曼苏又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很贪心的,想要让若木树看看你,也想要一辈子陪着你……”
祈愿太多是不能实现的,于是阿曼苏收回了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是你如约来了,我就想,这就够了。”
说着贪心的人,其实也只开心了一瞬,云照雪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问道:“只贪心一天,算什么贪心?”
“可是我有这一天就够了。”阿曼苏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语调回答了她。
神树顶上逐渐露出了天色将白的微光,而阿曼苏的眼中也聚起了一团柔软又炽热的爱意。
没有再接着方才的问题说下去,阿曼苏开口,提起了云照雪从没问过的问题。
“你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认得你的名字么?”
看云照雪摇了摇头,阿曼苏笑了笑,得意地揭开了谜题。“达姆族被选中做司祭的人,都会预见自己和达姆族的命运。”
“我只做过两次预知梦,一次是梦见我亲手杀了呼延灼……”
将目光缓缓转向云照雪,阿曼苏的神情格外温柔,“而另一次,便是梦见在白暝寨的雪夜里,我抱着你,喊了你的名字。”
“所以,我也不算只有这一天。因为我在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就在梦里和你相爱了。”
话音落下,阿曼苏却感到有温热的东西打在自己的脸上。先是一滴,然后便再也止不住了。
石阵中的风带走了云照雪眼中的温度,云照雪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固执地问她:“那我呢?”
阿曼苏不贪心,只要一天就够了。可是在这一天之后的自己,又要如何度过呢?
阿曼苏没有读过什么生离死别的话本,所以在这一路上她想的都是,在闭眼前能待在云照雪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想了,甚至都没有想过在这之后的所有事情。
可是在云照雪沙哑的声音中,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以后是魂归灵树,而她们的以后,却彻底消失了。
神色有一瞬的黯淡,但很快阿曼苏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如果我说,我要你认错,要你把所有错都推到我身上,然后忘了我,你会答应么?”
而她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一句坚决的,“我不会。”
料到了云照雪的决心,阿曼苏于是不再劝多余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在云照雪以为她不会再提起这剑事时,她却低下了头去,从怀里若无其事地取出了三本书册。
“那你便静静地抱着我,陪我一会儿吧。等到这若木叶落光的时候,你再带离开着这几个破本子离开吧。”
她就好像在谈论什么寻常书册一样,可是,在看清书上斑驳的字迹时,云照雪意识到那竟是呼延灼抢走的三册《息缘剑法》!
不敢置信地看向阿曼苏,云照雪看见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慵懒随性,和她们初见时毫无二致:“离开后,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好,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了,去做个随心自在的云照雪。”
但不管再如何随性,那眼中还是露出了真正到了临别时才敢露出的不舍,“只是……不许再像对我一样,对另外一个人了。”
自己送进她经脉里的内力就像石头投入了没有回应的河海,而阿曼苏的气息也越来越弱。云照雪固执地攥着她的手,像白暝寨雪夜那样,将胸间的鼓噪一声一声地传递给她。
就好像听到了这心跳,就能将自己的所有爱意全都传递到她的心里。
“阿曼苏,从始至终,这里都只有你一个人,也只会有你一个人。”
这样的誓言,无关神女和侠客,只关乎两个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女子。
落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可阿曼苏已经无暇为自己,也为云照雪擦去了,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云照雪偏过脸,缓声说:“嗯,没骗我,我听到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缭绕的黑烟,也许是因为今夜的夜色实在太浓,已近晨曦,可是天边却仍翻滚着浓沉的灰色。
阿曼苏不喜欢这样的天色,所以她想,她最后看见的,一定要是一片澄净而温柔的黑。
“其实我很贪心的……”
呼吸越来越轻,方才沉重的身体也落入了一片悠渺之中,阿曼苏用最后的目光看向了云照雪的眼睛,说出了最后的请求:“云照雪……我想要你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