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机]
  “闻机?”明逍抬头。
  谢平生笑了一下,“哦,与陆教主之间的一个暗语。”
  明逍看着谢平生,见师父也没有进一步解答的意思,便不再追问。
  他垂着眼静静盯了面前的信封片刻,就那么垂着眼问:“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和阿遥了?”
  谢平生暗惊,继而笑道:“你这孩子,突然说什么呢?”
  明逍垂着眸子用力绷紧腮部肌肉,看起来十分执拗。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师父的。”少年说。
  谢平生装作一头雾水地笑着:“谁要你离开我了?”
  “师父是想以送信的名义,支走我和阿遥。又在信中拜托那个‘饭桶’直接将我兄弟二人扣在他们教中,不许我们再回来了。对吗?”明逍一直垂着眸子,语气也冷冰冰的,带着一股子赌气的执拗和生硬。
  谢平生愣了愣,无奈苦笑。
  他在自己这大徒弟面前,真是耍不了半分花招。
  明逍终于抬起眸子,一字一句道:“师父,不管是蜀山要来,还是天机阁要来,不管你是想战还是想逃,我都跟你一起。绝不离开你半步。你休想赶我走。”
  -
  天微明时,明逍带着明遥接受了谢平生交给的另一件任务——
  带重伤未愈的欺霜进山,寻一处隐蔽处,将她藏起来。
  说到底,永宁村的存在,是因欺霜仓皇逃命,才被蜀山弟子发现。谢平生不确定村民会不会迁怒欺霜,总归先把人藏起来。
  而谢平生自己,则直奔村长家,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村长号召大家,举村避难。
  村长大惊:“谢大夫何出此言?!”
  谢平生没提欺霜的事,只说是自己上山采药时发现了蜀山弟子的踪迹。
  村长叫来了村中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人一起听。大家活了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闻外界还分什么神、人、妖、魔,有什么天机阁与六大仙门,对于天机阁与仙门为什么无法容忍他们与自己的亲朋生活在一起简直无法理解。
  “他们不需要你理解,他们只需要你遵从。他们要你按照他们定下的规则生存,否则,便要剥夺你生存的权利。”少年的冰冷声音自门口传来。
  众人纷纷诧异望去。
  “我们明家村,就是这样消失的。”明逍说。
  “笑笑……”谢平生急忙大步赶过去。
  明逍仰头对师父轻轻笑了一下,示意欺霜那边已经安置妥当,而后望向村长他们继续道:“如果不想失去自己的家人,不想村子里出现任何伤亡,大家,请听我师父的吧。”
  明逍直直跪下,向众人叩首恳求。
  村长及众人面面相觑——
  离开这里,叫这村中的两百多户人家,到哪里生活呢?
  他们的房屋在这里,他们的田地在这里。寻一处新地开荒从头开始,哪里是抬腿就走那么轻易的事。何况,除却永宁村所处的这片山谷,方圆上千里,尽是雪山冰原,他们,又能去到哪里呢?
  详细询问诸多事宜后,村长将师徒二人暂请出屋外,与其他人闭门商讨。
  明逍贴着墙根儿,脱力似的滑坐下去,环住双膝,把头埋了进去。
  ——为了说动永宁村众人,他将那道深埋于心的疮疤,血淋淋地揭了开来。
  谢平生紧跟着蹲下身,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安抚,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少年的发丝时停了下来。
  少年的肩膀还那么瘦削单薄,银白的发盘在头顶,衣领里露出一截细瘦的脖颈,中间一溜骨节分明的颈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断。
  谢平生突然觉得,命运对这个孩子好残忍。
  他更残忍。他做了命运的帮凶。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太过畏惧,而过早地将命运的重担压在了少年肩上。
  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没有把这世界最阴暗的历史、最可怕的真相告诉少年。
  未来的救世主必须要抱有希望。
  这种无望,让他一个人来背负就好。
  只是,他终究觉得自己对少年有所隐瞒,有所亏欠。
  叫他连伸手安慰,都没了勇气。
  他慢慢蜷起手指,收回手,重又站起身,转头去看悬挂在雪山之巅的圆日。
  村长及众人很快重新打开了门,但并不是商讨出了结果。如此生死存亡的大事,众人认为,应当征集全体村民的意见,哪怕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谢平生未多做劝说。按照他的推算,永宁村与蜀山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三千里,就算是飞鸽传书,那蜀山做出决断,清点弟子长途跋涉而来,怎么也需要十数日。留给永宁村避难的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不然,他会在昨天夜里就冲进村长家。
  各家各户都派了代表参与讨论,原本是商定了一个折中方案,不迁徙,只入山暂避几日。
  想来那蜀山或是天机阁的人来了,见人去屋空,也不会一直守在这里。
  可一个年轻人说:“那就不怕他们一把火烧了这里的一切吗?!小阿逍不是说,他原本的村子,就是被一把火全烧光了?他们要是真放火,我们哪还有能回来的地方?!”
  另一个年轻人也随之想到了更致命的问题,“马上就秋收了。要是田地都被他们一把火烧了,这大雪封山的,咱们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