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让眸光微微闪了闪,还了礼:“太傅。”
  “老臣本应该去永安殿探望太上皇,又怕打扰了太上皇休养,”郑煜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在看见齐让的时候起了一瞬的波澜,而后就又恢复如常,“见到太上皇还安好,老臣也就放心了。”
  齐让敏锐地将那一瞬的波澜收入眼底——他知道那是为什么,在郑煜的视角里,他们上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但对齐让来说,相比日后的种种,那点因为朝政的争执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垂下眼帘,将前世的种种记忆尽悉掩盖,再抬眼时面上多了点笑意。
  “太傅这么说就见外了,”齐让眨了眨眼,语气温和,“还是说太傅有了圣上这个新弟子,不想再认以前的学生了?”
  “自然不是,”提起齐子元,郑煜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陛下也算勤奋,却比不上太上皇当日分毫,近段时日老臣也时常回想起当年为太上皇授教的时候。”
  “能被太傅夸赞,我也知足了,”齐让笑了笑,“不过太傅也不用心急,圣上年纪还小,幼时又过得散漫,有太傅教诲,大梁在他手里也还是能日渐昌盛。”
  郑煜似乎是没想到齐让居然会这么说,瞪着眼看了他半天才开口:“与往日相比,太上皇好像变了许多。”
  “毕竟也算是死过一次,很多事……”齐让徐徐道,“慢慢就看得开了。”
  “太上皇……”
  郑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齐让的咳嗽声打断。
  “还望太傅见谅,只是这天气冷了,我这身子受不得,”齐让指了指阶下正等着自己的软轿,“眼看天也要黑了,太傅也早些回去,待闲暇了可以到永安殿来慢慢喝茶叙旧。”
  第十六章
  直到回了永安殿,看着齐让换了衣袍歇在软榻上,一路欲言又止的江维桢才终于开了口:“在宴上和新帝闹了不虞?”
  “没,”折腾了大半日,齐让面上是难掩的倦意,他半靠在榻上,眼帘半阖,“兄友弟恭至极。”
  “那怎么一路回来都心事重重,”江维桢在软榻边坐下,打量过齐让的脸色,又顺手拉过手腕摸了摸脉,“还以为他们请你吃了场鸿门宴。”
  “出门的时候遇见太傅,叙了叙旧,”齐让长长地舒了口气,调整气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江维桢抬眼,看了齐让一会,故意道:“这段时间守着新帝,太傅应该也很怀念当年教你的时候。”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刚刚太傅还真跟你说了差不多的话。”
  “你看吧,我就说,”见他神色轻松了一点,江维桢索性顺着接话道,“你从开蒙就在太傅门下,算起来都快二十年了,哪是你那个废物弟弟比得了的。”
  “是啊,快二十年了……”
  齐让语气缥缈,思绪也有些散乱。
  明明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他却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年幼的自己跟着还算年轻的郑煜认字、背书的场景。
  他识得的每一个字,看过的每一本书,到登基后做的每一个关系紧要的决定,其实都或多或少有受到郑煜的影响。
  可惜他们不只是师生,更是君臣。
  前世的事没办法对江维桢提起,继续聊下去也只能引他多虑。
  齐让轻轻弹了下对方还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直接转了语气:“我听说,新帝最近也很勤勉,自登基后就一日一朝,太傅的课也一日不曾落下。”
  “刚继位皇位还没坐稳,总要装模作样几天,我倒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江维桢说完,却没得到意料中的回应,他转过头看了齐让一眼,略微回忆了一下,“我发现你这几日对你那个弟弟好像改观了不少?”
  “算是,”齐让没反驳,“也可能我本来就对他不了解。”
  回想前世,他对齐子元的印象大概也不多:
  在位时,齐子元于他不过是一个远在乾州当藩王,整日虽然吃喝享乐,但只要不惹麻烦都可以置之不理的弟弟;后来被迫退位后,齐子元于他是占了皇位,却又几乎毁了大梁江山的废物;再后来……
  齐让微微闭了闭眼。
  归根到底,都只是模糊的印象。
  直到近日的几次接触,模糊的印象里才多了血肉。
  当然,可能这些血肉组成的也不是真正的齐子元,就像是今日这场只有宗亲和几位老臣到场看起来是一片祥和的宴席。
  “说起来,”正当齐让思量间,江维桢也想到了宴席,“今日只请了宗亲和那几个老臣,说是为了不铺张,我怎么都觉得是还有别的用意。”
  “示好,”齐让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也算是新帝在表态。”
  “向宗亲?”江维桢眯了眯眼,立刻明白了齐让话里的意思,“新帝是打算把你好不容易才从宗亲手里收回的权力再让出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当年继位后,能顺利地将父皇留下的那些道士驱逐出宫,并裁撤掉内侍省从而亲政,少不得这些宗亲的帮助。后来着手去打压他们,也是无可奈何,”齐让摇了摇头,“新帝初继位,朝堂现在看起来安宁,却处处都是我在位时的影子。想要清除我在朝中的影响完全掌控朝局,仅靠他自己或者加上太后和周家,是远远不够的。将主意打到宗亲头上,大概是想起了我初继位的时候得到的助力……虽然现今宗亲的势力远不如当年,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也没闲着,于他们也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