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后去世,继后入宫,自己也不再是天真的稚儿,在觥筹交错的场合里也能得心应手的周全,甚至在父皇潜心修行的时候也能站出来主持宴席。
  再后来,自己继了皇位,成了这天下的主人,这皇城也变得空荡起来。
  “其实也和今天差不多,”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齐让终于开了口,“区别大概是用过晚膳之后,回到永安殿后是一个人守岁。”
  “一个人……”齐子元抿了抿唇。
  他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只要有空闲都是要和家人朋友们聚在一起,哪怕是偶尔宅在家,也会和同学连麦打游戏。
  在合家团聚的除夕夜,独自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寝殿里捱到新的一岁,是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尤其这个人曾经坐拥天下。
  影视剧、小说甚至历史记载里,别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姬妾众多,自己这个冒牌皇帝也就算了,眼前这位彻头彻尾的古人,在位十余年却还是孤身一人。
  “皇兄,”他转过脸,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思绪微微飘散,再看向齐让的时候就直接问出了口:“是因为淑德皇后吗?”
  “什么?”齐让因为他没头没尾的疑问愣了愣,“你是说我为什么不续娶?”
  “是,”想起有关那位早逝的淑德皇后的传闻,齐子元后知后觉地放轻了声音,“他们都说皇兄空置后宫,是因为对淑德皇后一直不能忘怀。”
  齐让微顿,沉吟了一会,抬眼看向齐子元:“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齐子元咬着下唇,犹豫着开了口,“母后今日提起了我的婚事。”
  “陛下年近弱冠,也确实该考虑婚事了。”宗亲不能拉拢,想要坐稳皇位,自然要找一桩牢靠的姻亲。齐让没觉得意外,抬眼看见齐子元的神情,倒是有些奇怪,“你不愿意成婚?”
  不愿意吗?
  其实也不是,只是在齐子元眼里,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来得及遇上喜欢的人就穿到了这里,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然后还要糊里糊涂地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绑定一生吗?
  “我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最起码应该是我先遇到那个……”齐子元说着,抬头看向齐让,“像淑德皇后这样会让皇兄念念不忘的人。”
  念念不忘?
  “其实我和阿瞳的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齐让沉默了一会,终于开了口,“我母后早逝,外祖家常年在北关,许家是父皇为了保证我能顺利继位而选的助力。后来父皇驾崩,我继位的时候只有十三岁,群狼环伺下,这桩早就定好的婚事便是我的保障。至于所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直到大婚,才是我和阿瞳的第二次见面。”
  齐子元怔了怔:“那……”
  “为何不续娶?”齐让敛眉,看着齐子元的一双眼格外幽深,“因为后来我不再需要拿自己的婚事当做坐稳这皇位的筹码。”
  听出了那话里的深意,齐子元慢慢坐直了身体:“皇兄……”
  “生在这天家是有许多无可奈何,”齐让打断他的话,“所以要把这天下牢牢地攥在手里。”
  齐子元沉默了一瞬,微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缓缓开口,却字字坚定。
  齐让看了他一会,抬了抬下颌:“都要凉了,还继续吃吗?”
  “吃。”
  齐子元说着,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一份扁食吃了小半个时辰——大都是齐子元在吃,齐让看着。
  到最后却也还是在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勉强吃下了一个,因为齐子元坚持要讨个好彩头。
  陈敬带人动作迅速地收拾了桌案,又送了新茶进来,殿门刚关上一直不见影踪的韩应又提着食盒进来:“太上皇,该喝药了。”
  还没等齐让开口,又适时地补了一句:“江公子出门前专门嘱咐过,说太上皇少喝一口他都能从脉象上看出来。”
  齐让:“……”
  喝了许久的药,其实也不差这一碗,他刚要应下,齐子元已经起身将食盒接了过来,捧出药碗放到跟前:“皇兄……”
  “好。”
  齐让接过药碗,将齐子元的神情收入眼底。
  那是和刚刚得知自己要独自在永安殿守岁时差不多的表情。
  好像在他眼里这些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格外地不可接受,所以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带着可怜、同情,还有极尽可能地想要帮着分担点什么的小心翼翼。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将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空碗立时就被接了过去,跟着一盏水递到了手边。
  齐让接了水,浅浅喝了一口冲淡口中的苦涩味,还没等放下水盏,又有一盘蜜饯送到了面前。
  “皇兄,”见齐让喝了水,又吃了蜜饯,齐子元稍稍放心了一点,仔细打量着他依然苍白的脸色,“不然你先休息一会?”
  齐让抬眼看他:“不是要守岁?”
  “可以先小憩一会,”齐子元道,“到时候我叫你。”
  其实齐让确实是有些倦了。
  体内残毒还在,即使成日里有各种药材进补着,他的身体也还是虚弱的很,只是他也并没有什么睡意——重生以后,他变得格外少眠,江维桢想过各种的办法,最后只留下一句,思虑太重,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