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上次见面时的坦然。
  却让齐子元愈发的难受——这人为了朝堂尽心竭力,不曾有一刻藏私,这会却偏偏是被叫过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喉头微微哽了哽,目光只在宋清脸上微微停留了一瞬,便又收了回来,随意垂在腿上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
  “参见陛下。”
  宋清仿佛没察觉到齐子元的态度,神色自若地施了礼,抬眼扫见下首的几个人,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却还是礼数周全地挨个点头示意。
  齐子元在心底默默地数了十个数字,稍微平复了心绪后才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宋清,你可知今日召你来京兆府是为何事?”
  “刚在后堂略有耳闻,”宋清转过视线,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杨诠:“臣不认识这位举子,他的指控更是无稽之谈。”
  “学生只是一介普通的书生,宋大人现在朝中担任要职,自然不会认识学生这样的小人物,”还没等齐子元开口,杨诠便接了话,“但宋大人总该认识冯谦吧,不然又怎么独具慧眼地选了他做此次春闱的会元?”
  “冯谦能成为会元,是因为他的文章确实称得上是此次春闱的最佳,这是所有参与阅卷的同僚们一致的意见,非我一人决断,”宋清说着,目光顺着杨诠的脸一路向下,将他整个扫了一遍,而后才轻轻笑了一声,“就像所有人都觉得你的文章看起来洋洋洒洒,实则文理不通,看起来读了不少的书,却全无自己的主见,仅凭着这样的水平想要入仕,还差得远。”
  “你……”
  能来到都城参加春闱的举子都是各地的佼佼者,即使落了榜也常觉得是时运不济或者怀才不遇,而此刻宋清居然当着堂内堂外的一众人直接点破了杨诠的不足,让他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眼见杨诠整张脸涨的通红,指着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位置离他最近的周济桓放下手里的茶盏,轻咳了一声,漠然开口:“杨诠,你方才说宋大人在朝中身居要职,从进了门没见有丝毫敬重也就算了,现在是还打算当着陛下的面冒犯朝廷命官吗?”
  周济桓声音不大,却让杨诠整个一凛,那一瞬涌上心头的激愤也跟着退了干净。
  他下意识地转头朝正位看了一眼,发现从进门起面色都很和缓的小皇帝这会已经沉下了脸,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即使不仔细看,也能猜得出来里面此刻写满了不虞。
  再年少的皇帝,到底也是皇帝,尤其在这样的场合,自己还是不要冒犯天威的好。
  “学生……学生自知此次落榜是因为自身欠缺,对此次阅卷并无异议,”杨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冯谦的文章被定为此次最佳,学生也无异议,因为那文章根本就不是出自他手,自然也不是他的水平。”
  “所以你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冯谦的文章是由我代笔的?”宋清发出一声嘲弄的笑,轻轻摇了摇头,“他那篇文章在你们这批举子里固然算好,硬要赖给我,未免有点可笑了。”
  “宋大人替人代写总不会一点不掩饰等着人来发现。您身为主考,早早知道考题,可惜被锁在贡院中不能与外界联络,无法泄题。索性提前将文章写好,开考后再递给冯谦,待他抄写过后再毁了您那份,自是神不知鬼不觉无人能够发现,又或者即使有人碰巧撞见,却也拿不出凭证来……就像是此刻,”杨诠也轻笑了一声,“宋大人早就料理好了一切,自然敢来和学生当面对质,就是吃定了学生拿不出那份您亲笔写的文章。这么说来,从冯谦那儿收受贿赂的事儿,您也是不会承认了?”
  “既没做过,又为何要承认?”宋清淡淡道,“不止今年,自我为官以来,每逢春闱递送拜帖或者土仪、礼品的学子数不胜数,不管他们来自何处,又是何人引荐,我都未曾见过,至于东西,更是一样都未受过。今年冯谦或许让人上门过,可能也送了东西,但按照我府里多年养成的规矩,是断然不会收的,你上过门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宋大人既不承认,学生也无话可说,”杨诠对宋清的态度毫不意外,也不执意去辩驳,而是回转视线朝齐子元拱了拱手,“陛下,学生请求和冯谦当面对质,或者叫来他的小厮随从仔细问问那日的情况。”
  陷到现在这个局面,冯谦确实成了关键。
  齐子元心中烦乱,却也只能看向孙朝:“冯谦来了吗?”
  “来是来了,”孙朝面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犹豫,凑到齐子元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冯谦并不在驿馆,府役们花了会工夫才打听到,发榜后这个冯谦表面是不想被来贺喜的人打扰,实际是和几个交好的举子在烟柳巷包了几个花魁……现下人还是醉着的,臣让人给他灌了两盏茶,正在后堂等着。”
  “他……”因为孙朝的动作,堂外的举子们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齐子元抿了抿唇,“算了,带进来吧。”
  孙朝应了声,匆匆忙忙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带着两个府役搀着个脚步踉跄的年轻人进到内堂里。
  隔着几步距离,齐子元已经可以清楚地闻到这人身上混杂的酒味、脂粉味,不由皱起眉头——不管杨诠有没有凭证,冯谦现下这幅模样难免不让人怀疑。
  “孙大人,”齐子元闭了闭眼,“你来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