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到京兆府就默不作声但一直不离左右的韩应终于开了口:“这已经小半日了,陛下水米未进……您要是不放心这京兆府里的东西,属下去城里买一点回来?”
  “不用,”齐子元回过神来,“朕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东西可以不吃,水总不能不喝,”韩应朝齐子元明显干涩的唇上看了一眼,犹豫着开了口,“属下随身带了水囊,您若是不嫌弃……”
  “水囊?”齐子元有些奇怪,“怎么想起带这个?”
  “属下给太上皇做近卫前,曾在江老将军军中待过几年,”韩应说着从身上摘下水囊,“北关干燥少雨,沙漠又多,便养成了随身带水囊的习惯。”
  “那朕就不客气了。”齐子元接过水囊,打开盖子后胡乱地往嘴里灌了几口,小半日的干渴缓了不少,连心情好像也好了点,“多谢。”
  “陛下客气了,”韩应立刻回道,“属下奉了太上皇的命,保护和照顾陛下便是属下的使命。”
  “幸好皇兄让你跟着来了,”齐子元微阖眼帘,忍不住轻叹,“朕今日好歹……”
  见他话说了一半,韩应有些许迟疑:“陛下?”
  “没事,”齐子元轻轻摇头,“我睡一会,孙朝过来叫我。”
  说是想睡一会,一闭上眼,各种纷乱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一会是杨诠信誓旦旦义正言辞地指控,一会是宋清据理力争地辩驳,还有个喝得醉醺醺的意识都还不清楚的冯谦,大着舌头否认自己的会元是作弊得来的。
  费尽心思整理完思绪,种种困惑齐齐涌上心头——冯谦的会元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杨诠如此行为究竟源于自己是对冯谦的怀疑,还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若真的有幕后之人,就打算只凭着这些单方面的口供,强行拖宋清下水?
  “陛下,陛下!”
  就这么思绪混乱地躺了不知道多久,齐子元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却又在听见韩应声音的瞬间恢复了清明。
  “孙朝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正对上韩应的眼睛,茫然了一瞬,看见了他身后的孙朝,“去宋府的人回来了?”
  “是陛下,”孙朝回道,“臣派人问过了宋府的门房、管事另随便叫了几个仆从问过,也在府里简单查看过,宋大人确实从不受学子的拜帖,更没收过任何人的土仪或者礼品。”
  齐子元刚想松口气,目光凝在孙朝脸上,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但是?”
  “府役在宋大人书房查看过往送到宋府的拜帖时,找到了这封信,”孙朝说着话,将拿在手里的信递了过去,“据说是压在放拜帖的盒子下面,看痕迹是已经拆过,并且看过很多次的。”
  齐子元伸手接了信,一眼就看见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宋清亲启”。
  “信是谁写的?”他将信封攥在手里,迟迟没勇气打开,抬头看向孙朝。
  孙朝一字一句缓缓答道:“闽州,冯安平。”
  果然。
  齐子元闭了闭眼,竟没有丝毫的意外。
  刚刚半梦半睡的时候仍觉得困惑的事,在这一瞬得到了回答。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冯安平亲笔所写,但能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宋府,绝不可能是杨诠这样外地来的落榜举子能做到的事儿。
  看来幕后指使早做了十足的准备,有这么一封信在,即使齐子元有意偏颇,宋清也还是被拖入了这场浑水里。
  “召其他几位大人过来吧,”齐子元一边说话,终于打开了手里的信,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一味掖着藏着,反倒说不清了。”
  “是。”
  等孙朝将其他几人请进内堂,齐子元已经看完了整封信,如他所料,信上的内容便是冯安平以同乡之谊为由头,并许以重诺,要宋清在春闱一事上给与冯谦关照,至于如何关照,倒是并未言明——按照时间推算,写信的时候宋清还未被委任为春闱的主考。
  “先前冯家小厮的状纸、还有这封信上的内容,几位大人现在都看过了,”齐子元端坐在椅上,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个接一个地扫过,“那几位觉得,此案现在应该怎么办?”
  曾蔼和吕励面面相觑,反倒是周济桓起身拱手:“陛下,周家与冯家是姻亲,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冯安平,按律,臣当避嫌,臣会回禀孙久大人,再派别人过来协理此案。”
  “你……”齐子元本想说你不是已经多年不回周家,但毕竟周济桓和周家并未真的断绝关系,名义上还是周家的养子,按律确实该避嫌,便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二人,“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曾蔼手里还捏着那封冯安平的信,犹豫了一会,叹气道:“禀陛下,臣是相信宋大人清白的,但这信毕竟是从他府中发现的……”
  齐子元手指不自觉地捏紧,骨节间发出轻响:“曾大人就说,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臣觉得……”
  曾蔼支吾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他旁边的吕励先行开了口:“臣觉得,眼下人证物证皆有……哪怕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该先将一干人等收监,严加拷问之后,自然知道是谁在说谎。”
  第五十八章
  “严加拷问……”齐子元将这几个字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慢慢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吕励,“那依吕大人的意,一干人等都指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