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匆匆忙忙地跟着齐让去了龙首山,母子俩便再不曾见过面,回到皇城虽也有几日,齐子元却只是遣人去慈安殿送了些东西,以养伤为借口一直不曾上门探望——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太后,不管是周济桓突如其来的死,还是自己占据的这具身体那见不得光的身世。
  但终究是不可能一直逃避的。
  因着周太后不喜热闹,便取消了生辰这日的宴筵,改为了去净尘寺奉香——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端后,周太后还愿意去这净尘寺,齐子元其实是意外的,但他承诺在先,更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周太后做些什么。
  净尘寺在都城城郊的山里,路途不算遥远,却也要耗费些时辰。去奉香总不好到的太晚,因而天还未亮,齐子元就被任劳任怨的陈敬从睡梦中叫醒。
  好不容易休养了几日蓦地又过回了这种天不亮就起床的日子,齐子元分外不适,耷拉着眼皮在床榻边坐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朝着陈敬问道:“朕那幅字裱好了吗?”
  “自是裱好了的,”陈敬说着,从书案上拿过一个细长的盒子,“奴婢正打算拿给陛下看看呢。”
  “看就算了,那字写成什么德行朕心里有数,”齐子元抽了抽鼻子,语气无奈,“原想着在行宫这几日让皇兄抽空指点一下,结果伤了手臂,只能从过往的字里挑这么一幅,也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嫌弃。”
  “奴婢不怎么识字也看得出来陛下的字迹进步极大,连太傅都近段时日都不再逼着陛下练字了,”陈敬将盒子收好,示意身后的内侍将梳洗用的东西端进来,“这字是陛下的心意,太后不仅不会嫌弃,一定会喜欢的很。”
  “喜不喜欢的……”齐子元轻轻摇了摇头,“朕只希望她能开心点就好了。”
  作为齐子元的贴身内侍,陈敬对他的心思了解的很,闻言立时开口道:“瞧见陛下太后就会开心了。”
  “这皇城里的事儿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齐子元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朕还是先洗漱吧。”
  用微凉的水洗了脸,齐子元整个清醒了不少,换上了尚衣局送来的新衣,还专门替自己选了一支青玉的簪子,站在铜镜前仔仔细细地察看。
  “还是难得见到陛下这么在意自己的衣饰,”陈敬将齐子元挑选的玉佩替他佩戴好,直起身子将人整个打量了一遍,“这衣料还是太后先前定下的,陛下穿着果然合适。”
  “朕也是想着这个,才专门选了这身,”齐子元低着头检查了一下衣襟,又问道,“皇兄回来了吗?”
  “刚奴婢得了信,说是太上皇决定直接从行宫去净尘寺,”陈敬回道,“就不回皇城了。”
  “这样也好,依着现在的形势,就是回来了也不好再同车出发,”齐子元说着话,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几分,“算起来,都好几天没见到皇兄了,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好好说几句话。”
  “太上皇虽不同去净尘寺,总还是要一同从净尘寺回皇城的,”眼见齐子元有些失落,陈敬也不由感慨,“奴婢也希望此事早些过去……陛下这几日虽然难得清闲,却还是不如在行宫里和太上皇一起的时候自在。”
  “皇兄在的时候,朕总是心安的,”最后理了理衣摆,齐子元借着铜镜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走吧。”
  马车正候在仁明殿外,接上齐子元后,在皇城里转了一圈,来到了慈安殿。
  齐子元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袍上的褶皱,就看见周太后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了出来。
  回想起来也不算很多日未见,齐子元却莫名涌起了一股生疏感,直到看着周太后走到近前,目光一如往日般温和却又含了几分关切,才回过神一般行了一礼:“母后。”
  “瞧见皇儿气色还不错,哀家也就放心了,”周太后抬眸,将齐子元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伤可好些了?”
  “本就不妨事,现下也快愈合了,”齐子元说着话,语气里带了歉意,“是儿臣不好,这几日没去探望母后,还平白让您担心。”
  “哀家现下身体康健,本也用不着天天探望,”周太后伸出手,替齐子元理了理衣襟,“皇儿的心思哀家都明白。”
  听见周太后这么说,齐子元喉头不自觉哽了哽,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露出一点笑容,伸手扶住周太后的手臂:“儿臣扶您上马车。”
  周太后也弯了眼睛,轻轻点头:“好。”
  不管是周太后还是齐子元都不喜欢太大的排场,因而这次去奉香,除了贴身的近侍和随行的宿卫,文武朝臣又或者是宗亲的亲眷都未得同行,只选了辆宽敞的马车,母子二人同乘。
  扶着周太后落了座,又从陈敬手里接过了路上要用的茶盏吃食,一应安排妥当后,齐子元才终于也坐了下来。
  马车缓缓地启动,一时间耳边只剩下了车轮碾过青石砖路面发出的声响,时隔数日,母子二人再次单独共处一个空间,却一时无言。
  齐子元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毕竟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对于周济桓之死,周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总怕自己冒然开口反倒打破此刻的安宁。
  最后到底是周太后先开了口。
  她半靠在车壁上,目光穿过半敞的车帘,一眨不眨地看着车窗外路过的街巷,语气感慨:“算起来,哀家有好多年没走过这都城的路了,外面的街巷也早不是哀家记忆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