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没人清楚最后决定放这人离开皇城的时候他有多痛苦。
  其实有那么一瞬,齐让也想过干脆就将齐子元留在身边,都城的局势再混乱,多费些心思也总能庇佑的了他的安危,可当对上那双澄澈而又明亮的眼睛时,不自觉就会想起过往很多次对坐闲谈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双眼亮晶晶地畅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离开皇城去看看大梁的万里河山。
  “皇兄,”就在齐让思绪飘散的间隙,齐子元终于从那轮圆月上收回视线,落在身边人身上,“这几日朝中可还顺利?”
  “嗯?”齐让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温声回道,“和预料的差不多,被牵扯进许励案的几家都不太安分,但有信阳侯那两万大军作为威慑,他们也闹不出多大的阵仗,过段时日等河东的战局稳定下来,我便找个由头将被许励蒙骗的那几个放了,小以惩戒之后再给各家一些安抚,此事便也差不多了结了。”
  “那周家……”齐子元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提醒道,“周潜放不得。”
  “我知道,他既以对我动过杀心,便再留不得了。况且不管是这次参与逼宫,还是先前指使人给我下毒……纵使要了他的命,也不算冤了他,”齐让略沉吟,而后继续道,“至于周家其他人,我会看在母后的份上,适当给予宽宥,以免赶尽杀绝反倒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齐子元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果然皇兄要比我思虑周全,处事也更妥帖。”
  “其实很多事上你比我要通透明白的多,我以前太急躁,觉得世家碍了事,就恨不得一口气把他们都清出朝堂,而后就遭到了反噬,”齐让提着灯笼,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经此一遭之后我才明白,打压世家也好,开创盛世也罢,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很可能直到我离世的那一日,这江山和朝堂也还是现在这副样子,没什么长进,但只要我竭尽所能,能保住现世的安稳,便已经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皇兄会做到的,”齐子元脚步微顿,语气认真,“其实在我心里,皇兄一直都是最契合当下大梁局势也是最了不起的皇帝。”
  “你……在你眼里,我总是好的,”齐让弯了眼睛,轻轻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灯笼往齐子元脚下照了照,声音低了几分,“难得这会得了清闲,能这么漫无目的地逛逛,不该说朝中这些纷乱的事的,平白搅了兴致。”
  “其实我还好,并不觉得烦,”齐子元垂下目光,看着脚下灯笼映下的昏黄光晕,“那皇兄想聊些什么?”
  “我……”齐让提着灯笼的手慢慢握紧,“行囊都收拾好了?”
  “嗯,我想要带的东西都装好了,额外陈敬又准备了一大堆,”齐子元声音里带了笑意,“幸好马车够大,才装得下这些东西。”
  “前去岭南路途遥远,虽然一路过去也有驿站,多备些东西总是好的,”齐让缓缓道,“白日的时候,维桢去太医署选了不少药,现下正在殿里调配,等晚些时候让人送过去,你明日一并带上。”
  “麻烦江公子了,”齐子元回眸看向齐让,“皇兄记得帮我向他道谢,也顺便和阿咬道个别。”
  “放心,”齐让又道,“阿瞳也备了东西给你,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但我瞧着样式实在有些惊人,所以一会送过去你看看就好,不要尝了。”
  “没关系,江姑娘的心意我收到了,”齐子元笑着应了一声,“皇兄还有要嘱咐的吗?”
  “还有……”齐让脚步微顿,“明日韩应会带着我的亲卫随你一同出发,另有一队宿卫会一路同行,负责你的安危,直到你抵达岭南。”
  “好,”齐子元耐心地听完,停下脚步看着齐让,“就这些了吗?”
  齐让看着那双在夜色之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是。”
  齐子元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了然:“看来那日说好了等尘埃落定之后说的事皇兄是不打算再说了。”
  齐让一滞:“我……”
  “我明白,皇兄是觉得此去路途遥远,说不定就再无重逢之日,有些话若是说了,反倒徒增惦念,我跟皇兄不一样,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开口的。先前觉得日子还长,有些话可以慢慢说,可到了今日若还不说的话,会是要抱憾终身的。”齐子元开口打断齐让的话,语气坚定,“这几天我断断续续地想起了那日酒后我说过的话,发现自己已经将最后的秘密都已经托出了,就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所以,齐让……”
  他说到这里,慢慢弯了眉眼,微踮脚在齐让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声音不高却是难得的认真:“我喜欢你。”
  少年的满腔心意一字一句地落入齐让的耳中,他下意识抬手,在唇上轻轻摸了一下,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触即分的凉意。
  明明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听着对方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郑重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五味杂陈。
  虽然过了这大半年,经历了朝堂中的种种,这人却好像没有丁点的变化,还保持着那颗纯稚的心,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
  齐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唇边漾出了温柔笑意:“话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若是再不开口,也配不上你这句话了。”
  “没关系的,”齐子元弯着唇,笑意盈盈,“现在说也不晚。”